礼渊这么一说,其实也只是和阿吉去碰碰运气。
阿吉原先就在京城下层摸爬滚打,对城中那些犄角旮旯很熟悉,监察司虽有大量官吏在风垂各地,但京城用人却十分紧张。
坛蜜去寻她姐姐后,照顾阿吉的事就落在了礼渊身上,但礼渊也不时常在府里,阿吉虽也喜欢读书写字,但到底不是个做少爷的性子,养伤期间还能在府里安生待着,等伤一好就开口问礼渊要了个签子,跑外城去了。
礼渊也由着他乱跑,这毕竟不是个关得住的人,再说,阿吉也在等坛蜜回来,有阿吉在外替他打听,多少能少费些许周折。
二人于午后出了内城。
礼渊未着官服,穿了一身暗纹白锦袍,领口是一圈保暖的狐狸毛,外头罩一件白斗篷,本就是个珠玉般的人物,这么一打扮,更像谪仙。
难得的是,他虽已经在仕,却不褪书生之气,这冰寒冻地的天,他手里依旧一把扇子。
阿吉也难得没上蹿下跳,安安分分地给他撑着油纸伞挡雪。
“你可有向各个城门口守城的打听过?”
“打听过了,我还给了他们一张蜜蜜姐姐的画像,若是有人见了她,会帮我把人立时留下。”
“除此之外呢?”
“一些客栈我也问过,只店家都说没有见过我说的人。”阿吉也是奇怪,要说孤身一人出行的胖姑娘是很好认的啊,怎的就没一个人见过蜜蜜呢?
礼渊不再说话了。
午后街上并没什么人,地上积了些薄雪,大家都在家中取暖,在外玩耍的也就几个爱闹的孩子。
“你闻到什么没?”
阿吉在空气里嗅嗅,忽的绽开一笑,“当然闻到了,这不是葱油饼嘛。”我
礼渊淡淡一笑,给了他几个铜板,让他跑个腿。
阿吉将油纸伞塞给他,笑呵呵的去了。他也是知道礼渊担心坛蜜的下落,不然也不会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但如此,适才午饭礼渊就没吃几口,可见他有心事,胃口不佳。如今见他被葱油饼勾出了馋虫,阿吉自是乐服其劳。
那香味是从主道上的偏街飘过来的,有些小车卖些吃的,多半是哄孩子的小食,走的近了,豆腐摊包子店一片热气扑过来,阿吉付了钱等葱油饼的空挡,又去买了一袋炒栗子。那是茂伯爱吃的。
只不过吧,他这栗子买得有些多了,又是烫手的,他一个不慎,便掉了三五个在地上,阿吉也不慎在意,刚好葱油饼好了,他走过去接了袋子刚要走,却看见一个脏乎乎的乞丐在吃他掉在地上的栗子。
阿吉也不是没吃过掉在地上的东西,小孩子饿疯了,什么东西不能吃?
可如今他是尹正府里半个少爷,好东西新奇的东西都见过吃过了,眼前这乞丐的举动一下勾起他心里往事,便挪不开脚步。
他心想:我从前这样吃地上东西的时候,那些人肯定在心里笑话我吧……
他才想走,那乞丐摸到了他脚边,只因一颗栗子就掉在他鞋边上。
阿吉低头看着他,他那脏乎乎的手指圆乎乎的,宝贝似的把栗子往衣服上擦擦,“咯”一声,牙齿咬开栗子,大概被栗子烫了一下,“嘤”了声,但又怕别人跟她抢似的,忙不迭咬咬就吞了下去。
等吃完这个,他又在地上到处搜选,好像在找还有没有剩余的栗子。可惜已经没有了,他很失望的叹了口气,肚子饿的咕噜噜直叫,阿吉好笑的想,这可真是个笨蛋,这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味,一如酷刑,换做他都不会待这儿忍着。
刚想走,那乞丐抬头看向阿吉,不,正确的来说,是看阿吉手里的葱油饼。
也就是那一眼,阿吉忽然魔怔般僵住了身子。
姐姐……
乞丐依旧看着他手里的饼,一瞬不瞬。
阿吉大叫:“蜜蜜姐姐!”
坛蜜却是饿昏了头,两眼发晕,看人都是重影的,耳朵里似乎有人在叫她,可她又有些分辨不清,她现下只闻得到那股饼的香气,那香气强烈的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要吃,她要吃饼,饼……
阿吉哪里还管的上什么饼什么栗子,那两样他都扔了,抱着坛蜜就不妨。
坛蜜眼里却只有那散了一地的栗子,香喷喷的栗子……
阿吉着急的差点哭出来。
坛蜜脏乎乎的手捡了一个栗子,露出欣慰的表情,也不擦,就要往嘴里搁……
“大人!大人!您快来!蜜蜜姐姐在这里!我找到她了!”阿吉看着裹在毛毡下脏乎乎的坛蜜,激动地涕泪横飞。
阿吉那一声吼,立时招来街上所有人的目光,不过大家也不觉得稀奇,反正外城每天都有这样亲人意外相见的场景,看的多了,眼睛也累。
但这回的剧目却稍稍有些不大一样,众人只看见裹着大棉袄的瘦高个少年抱着乞丐哭得不能自已,却不料会有个撑伞而来的俊公子翩翩而至。
瞧瞧,他一身雪白,面若珠玉,风吹动着他领口的皮毛,他每走一步,都仿若踩在凡人心上。满街都是鼓动的心跳声,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坛蜜仍在那里捡栗子往怀里塞,她已经饿了两天了,神志昏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有了这些,我还能再撑两天,说不定那时候就能见到礼渊了呢……
“蜜蜜。”
她倏地甜甜一笑,你听,礼渊在叫她呢。
“蜜蜜。”他又叫了一声,唇齿间尽是情人间的宠溺。
她依旧笑得甜甜,真是的,再这么叫她,她该美翻过去了。
阿吉却看她一味傻笑,以为她魔怔了,抓着她摸不到肉的肩头重重的摇晃,“姐姐,你看看我啊,我是阿吉啊!姐姐!”
她有气无力地复诵一边,“阿……吉?”
“对!阿吉!我是阿吉!你还认得我不?我腿好了,能走会跳了!你看!你看我身上的棉袄,你给买的,你认出来了吗?”
坛蜜歪着头伸出脏手摸摸他的棉袄,是了,这是她买给阿吉的棉袄,夏天买的,还被人笑话……
“不……合身呢……”她傻乎乎的评价。
阿吉又哭又笑,“没事,暖和就行!”阿吉将她重重揽在怀里抱着,嗷嗷哭着。
坛蜜被他搂得太死,只好仰着头喘气,手里还可笑的托着三颗栗子。
天上仍下着薄雪,雪花慢悠悠的落在她鼻尖,她小狗似的打了个喷嚏,视线中忽然走进一个撑伞的俊书生,眉目依稀,十分好看,她嘴角一咧,傻乎乎笑起来,仿佛在沙漠里走久了的人看见海市蜃楼一般。
“蜜蜜……”那人板着个脸。
她没有应。
“蜜蜜,看看我是谁。”
“……你是礼渊……”
“对,我是礼渊。”那双干净修长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终于找到你了。”
“你长得真好看,你在找谁啊……”
“……我家娘子。”
“你娘子叫什么……”
“……她叫坛蜜。”
“……哦,……你找错人了哦……我不是坛蜜……”
礼渊一僵。怔忡间,坛蜜两眼一白,昏了过去,手心里三颗栗子滚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