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样就算是见过尹正府里的娇娇了,花也看得差不多,皇后娘娘得了皇上传召近前伺候,先离了席,众人也便做鸟兽散去,各自回府。
坛蜜身上衣服重,出了宫,身上乏得厉害。这都得从她挨饿落下的毛病说起,大病初愈,她也不知怎么的落下了晕眩的毛病,那日和阿吉在雪地里堆了个雪人玩,蹲得久了,猛一站起来,要不是地上有积雪,她的额头准会磕破。
就这会儿吧,她觉着有些饿了,脑袋也有点晕。
各府的马车都在外宫道上候着各位,阿吉裹着棉服穿着斗篷,不停在宫道上来回徘徊,远远见一红裳女子被搀扶着而来,他愣了一记,又急忙跑上前去,“姐姐!”
坛蜜支着额头,等他跑上前来,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阿吉脱了身上的斗篷给她披上,“你是不是没吃东西,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坛蜜摇摇头,“我吃了。”就是不治饿。
阿吉自己扶着她,“车里准备了吃的,你先垫垫肚子。”
“你等很久了是不?”
“没啊,我刚来的。”阿吉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
坛蜜皱眉瞪他,“刚来的你手冻这么冰?要暖炉吗?”
阿吉笑着摇头,“我用不了那东西,生冻疮呢,手热发痒。”
坛蜜一时没了声,她上京前从莸花那儿要了管用的药膏,她当时也没考量周全,随手塞进了马背上的布袋里,结果遇上了黑店,家当全赔进去了。如若不然,阿吉也不必吃这个苦。
眨眼间二人来到尹正府的马车前,坛蜜这还未上车,就听见前头一阵喧哗。
礼渊是鲜少骑马的,即便是从东海郡进京,他也是步行而来,他自觉与动物不是那么亲厚,又喜欢走走停停,因而也就养成了不爱骑马的习惯。京中之人无不知晓尹正礼渊,关于此人的零零总总自是条分缕析,连众家小姐的闺房里也流传着不少风流书生轶文,新官上任时都不肯骑马的人,这会子竟然深夜打马而来,正打算回府的各家小姐当然舍不得就这么错过了。
坛蜜起先没在意来人是谁,等咬了口阿吉递来的饼子,才看清那人是礼渊。
礼渊从马上见她药着饼看他的呆样,立时知道她在宫里饿肚子了,心生一丝不悦。
“你怎么也来了?”她嚼着嘴里的饼,含含糊糊地问他。
礼渊温笑,伸手揩去她嘴角的芝麻粒。“等不到你回来,有些坐不住。”
她又咬了一口饼,一点也不感动,只说:“那好,回家吧。”
礼渊亲自扶她上车,对外头的阿吉道了一句:“委屈你把马骑回去了。”
阿吉呵呵一笑,拿过缰绳翻身上马,双腿夹了马肚子开路回复。
礼渊高大的身子钻进马车,坛蜜正窝在最里面吃她的饼子,一副小孩样,礼渊满足地笑笑。
从前他希翼治家疗国,如今这愿望实现地七七八八,眼下有个稀里糊涂的小东西养着,他自觉这辈子最好的时光莫过于此。
坛蜜吃着饼看他兀自笑,不由道:“你笑什么?不是你说要把你的肉还你的吗?这会儿这个眼神是几个意思?”
“没甚意思,我就是想这饼怎么只裹酱撒芝麻没有肉,我不高兴没有肉。”
“那你笑什么?”他那也不是生气该有的样子啊。
“我笑你吃得香而已,看得我好像也饿了。”
闻言,她看看饼,又看看男人,最后忍痛割爱,把饼递到他嘴边,“喏。”像是赏赐似的。
礼渊也不嫌弃,张嘴咬了一口有些半凉发韧的饼,心里偷笑,要从她坛蜜嘴边偷到一块食的人,天底下除了他也没别人了吧?
他俩在马车里甜甜蜜蜜,外头服侍的丫鬟们听了却是满脸通红。
这不苟言笑的公子礼渊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是这副模样的啊。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茶花宴隔日,京中便突发许多家庭纷争,还都发生在朝中王公大臣府里。夫人们无一不是责怪自己的丈夫作壁上观,不来亲自接她们回府,看看那位尹正大人吧,那才是真真会疼人的主。
一时间,监察司尹正便成了男性公敌。
连皇上也好心情地调侃了几句,“爱卿这是给天底下的男人们做了个好榜样啊。”
礼渊听出话里有话,便只是笑笑,“陛下过誉。”
私下里,礼渊正寻思着何时能拜访坛蜜姐姐以及父母,将二人婚事办一办,省得情生意动之下,孩子比婚礼先有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回,他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自己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纰漏。
那日,他应召去往杏林别苑。彼时圣上还是旭王殿下,礼渊在凉亭喂食梅花鹿,旭王一行经过,礼渊遥遥作揖,那是他们二人初次会面。
再临别苑,这二位心境大为不同,毕竟历经了许多事。
酒罢,微醺的帝王忽然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道:“礼渊,你喜欢这别苑吗?”
礼渊听着林中呦呦鹿鸣,回:“自然是喜欢的。”
圣上轻笑,“既然如此,那你便在此地住下吧。”
礼渊不明所以,直到皇上摆驾回宫,而他被士兵的剑拦在院内不得而出,才明白,他这是被软禁了。
至于软禁的原因也很匪夷所思,礼渊被拘三日后,京中忽然传闻尹正之妻乃墨脱公主。
墨脱,是那个十万黑甲铁骑的墨脱呵……
礼渊从未对人诉说坛蜜的身世,他在龙息堡中翻阅过众多墨脱典籍,只猜坛蜜的父母必定出身不凡,然他万万没有想到,坛蜜贵为公主。
她那么鲁的一个女子,竟然是个公主。呵,说出去谁会信?
可他如今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又怎能护坛蜜一个周全?
即便他能出去,凭他一己之力,又将如何堵那悠悠众口?
他在官邸深处养着一位“敌国公主”,纵然他又舌辩群儒之才,也难能洗刷通敌叛国之罪吧?
十日后,杏林别苑难得来了位访客,却是许久未见的旧友董时照。
“董兄。”礼渊作揖。
董时照忙扶住他,“你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礼渊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里,摇摇头,他只不过是断食三日而已,虽然未能让陛下改意结束这软禁,但至少招来了董时照,可见这法子还是起了效用的。
董时照见他如此,心下恻然,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为难自己也不能挽回什么不是?”
“我府上……还好吗?”礼渊双唇颤抖,分不清是因为虚弱,还是后怕。
董时照看他一眼,沉吟道:“你府上一切如常,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董时照叹了口气,“那位……不见了……”
礼渊一记失神,那位不见了?是坛蜜吗?
“礼渊,你先别急,我估计圣上也是心有余悸,毕竟风垂内乱锁国,墨脱的公主能进入你这尹正府,那其他人呢?是不是也在各个机要之处,蛰伏着试图将风垂弄个分崩离析?或许事情不至于我们想的那么严重,但圣上必然是要做最坏的打算的。那位……既然贵为公主,那么一时半会儿想必性命无忧,你不必担心她的安危,终有一日,圣上权衡利弊后,会给你一个决断。”
礼渊却是一阵冷笑。呵,一时半会儿?他如今被禁锢在这别苑中,此事若是被坛蜜父母所知,知他们的女儿被风垂囚禁,发兵风垂是迟早的事。雷骜尚在南边对抗陈桀顽余,无暇分身,若是墨脱此刻发兵,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他既然能想到这一层,那么以圣上那过人的心智,当然也能想到这一层。可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将他与坛蜜分开软禁呢?
礼渊只怕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董兄,你可知是何人从中作梗,将坛蜜的身份捅破?”
“这……”董时照一脸为难,不知当不当说。
“董兄?”
董时照却是叹息,“礼渊,我若说出此人,我们之间的情谊只怕也就断了,你莫要为难于我。”
“这话怎么说?”那告密之人关乎他们之间的情谊?
“我此番来,是圣上顾念你,只要你莫要再行断食,此时定有转圜之地,至于其他,你就莫要再问了。”
“董兄,你所说我全都明白,我犹记得当初你与我说世勋与那制香女子的情缘苦楚,如今我却也是掉进了情之一字,我与坛蜜相识相交一场,已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如今她身份逆转贵为一国公主,又是敌国公主,我要娶她便难如登天了。我若镇日被拘禁在这别苑,陛下若与墨脱达成什么协议,她被遣送回国,你以为我俩今生今世还有机会再续前缘?”
话音一落,礼渊如丧考批,当然,这比墨脱发兵风垂的结果要好上许多。
可是,一想到此生无法再见坛蜜,他的心几近痛裂。
“董兄,你当初是那样感念怜惜世勋的用情,现如今,也请将那悲天悯人分给我一点吧……”
“礼渊,你……”
“我年幼失怙,叔父将我养大,家族虽大,但毕竟失了一份牢靠的仰仗,说来可笑,这阵子我极为怠惰,一心只想着如何娶她过门,生几个孩子,与她白头偕老……现在想想,这真是如梦似幻啊……”
董时照大概也是生平头一回见这样的礼渊,他乃天纵奇才,为人处世高傲些也自然,董时照从来不曾听闻礼渊对他诉说心事,这样一番掏心掏肺被他闻悉,这才知道,原来奇才也有短志的时候。
只不过,他用世勋做比实为不妥。
礼渊啊,你不知,将你置于这般境地之人,就是你以为的情深意笃的高世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