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风垂的南方已是盛夏,一支车队行进在阡陌之间,打马领队的是少年阿吉,遥见前方有个村落,阿吉与茂伯交换了个眼色,阿吉挥鞭脱队。
“大人,天气闷热,不如过完午后在行赶路?”
礼渊借茂伯的手掀开马车帘子,下了马车。自从出京以来,他们一行只在头一个月走得飞快,越是往南,天气越热,通常只有在清晨赶一段,傍晚感一段,中午炎热,多半只能停下整修避暑。
马车里并不比外头好受,十分闷热,下了车来,礼渊接过茂伯递来的遮阳帽戴上,午饭后出了树林就进了陌上,行了一路,尽是绿油油的稻田,风徐徐而来,稻浪随风滚动,真是一年的好时光。
“今日大致走了多少里路?”
“莫约四十里。”
慢。
真的太慢了。
照这个脚程继续走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坛蜜。
茂伯听闻礼渊一声叹息,自是明白他在愁苦什么。礼渊那天进宫面圣,回到府中,便叫茂伯遣散家眷。茂伯不解,他便拿出了圣上亲笔御书的调任状。
谁料到,出了京走了三个月,才发现这一“调”是十万八千里。
途中他们遇过十几批盗匪,上上下下生了不少病,也有礼渊拜访友人停顿做客之故,总之,断断续续的走了三个月,从繁华到荒芜,如今也不知要去哪里。
阿吉打马回来,下马来到礼渊身边,“姐夫,前面村上说了,翻过那座山,再往前走,就是墨脱地界了。”
“……到了?”纵然礼渊熟悉风垂地形,但越是到了边陲,他对路途越是不熟,走出了他脑海中记忆的地图后,他也不知皇上要他上任的“答劢”城到底在哪儿。
他只知那是两国交界,因为周边有高山阻隔,自古以来就非两国交战上选之地,也因为如此,才保住了眼前良田千亩,伏见稻荷的美景。
顶上太阳大的将影子晒化在他脚边,不过,不打紧。翻过这座山,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能见到坛蜜了!
“走,阿吉,进村借宿,休息好了明日一早启程翻山。”
阿吉高声应诺。
此时此刻的坛蜜在做什么呢?
她啊,正在行宫中避暑。肚子在纱衣下高高鼓起,水果盘里装满了她爱吃的西瓜葡萄,宫人举着扇子为她扇风,“碧月,给我喂颗葡萄。”
碧月停下扇子,摘了一粒葡萄塞进她张开的嘴中。
葡萄自然是好吃的,她本来揪紧的五官淡淡散开,变得和颜悦色,手里的布头被她摆弄了一下午,也没啥结果,碧月到:“殿下,小郡主的衣物早就备齐了,您何必再折腾自己?”
坛蜜穿针引线专心致志,手里的肚兜花样看起来不像猫也不像狗,倒像一条长了四条腿的大毛毛虫。
听到婢女劝说,她也不放在心上,只说,“我这破手艺,穿小娃娃身上,估计是要丑哭。”
碧月含笑,原来她知道自己绣花功夫不好啊?
“不过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练练手呗,以后给孩子缝补衣裤的时候不少呢,我总不能叫人看轻了。”
“殿下啊,您贵为公主,要什么样式的衣物没有?小郡主难道还穿破裙?”
“怎么不穿,她现在在我肚子里就皮成这样,等出来那还了得?破裙子破裤子是肯定要穿的,”她撅着嘴,“反正我小时候没少穿,都是娘亲替我补好的。”况且,娘亲手艺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还不是照样穿着满山乱跑?
说曹操曹操到,鹿南王后被宫婢两两搀扶着进了凉厅,碧月忙行礼:“碧月见过王后。”
坛蜜掀起眼帘,见同样大着肚子的娘亲,忙撑着后腰起来,“娘,您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她不是该在陪妖孽爹爹午觉吗?
龙娓娓在榻上坐下,捡起桌上的肚兜,笑道:“绣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坛蜜一愣,回到鹿南已有一阵,但她仍旧不大习惯娘亲的声音。从前的龙娓娓是山寨女大王,声如洪钟气吞山河,但自从她怀孕后,忽然变了一个人,四肢纤细起来,容貌也变得秀美,就连声音也变得甜甜的,叫坛蜜一点也不习惯。她还是比较习惯那个粗声粗气对她呼来喝去的娘亲啊……
“你发什么愣?肚子这么大,站着不嫌累?”龙娓娓取笑女儿。
坛蜜忙不迭撑着后腰回来坐下,神秘兮兮的问道:“爹爹说,你原本的声音就是这样的,我就好奇了,那这十几年来是怎么回事?”
龙娓娓失笑,原来她是好奇这个。
只坛蜜这么问,座下众位知情女婢已经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私下埋怨:公主也真是的,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挑要人命的事情问?
但龙娓娓却并不对女儿隐瞒,她如今身怀龙子,母仪天下,过去的事也没什么好挂怀的,“蜜蜜呀,你喜欢现在的娘,还是从前的娘?”
坛蜜皱皱鼻子,“都喜欢吧,只不过你现在的样子我还有些不习惯。还有爹爹……”
“你爹怎么了?”
“爹爹现在每次见着你,那眼神,简直了,就跟要吃人似的,好吓人!”
坛蜜啧啧了两声,想起花比傲燃火的眼睛,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龙娓娓听了哈哈大笑,也就女儿眼尖,发现她老公“突变”了,她一个高兴,不分轻重地将坛蜜揽在怀里,小宝贝一样又亲又抱,“我的蜜蜜啊,你可真是娘的贴心人,小棉袄,娘最喜欢你了。”
坛蜜的肚子和她的肚子顶在了一起,有些不舒服,底下宫人们也看得胆战心惊,王后肚子里的这一个,可是等了二十年才等来的大宝贝,要是磕着碰着了,她们跟谁交待去啊?
龙娓娓见女官已经快要哭了,笑眯眯地松开女儿坐好。“秦鹅,你带着大家下去,我和公主一起睡个午觉。”
女官秦鹅抬起头来,一张脸美若天仙,即便在鹿南女子中,也是佼佼者。
秦鹅指挥宫婢铺好被褥,摆好冰块,备好茶点,才带着一干宫人退出门外。
这母亲和女儿一起怀孕的情形,并不少见,但放在坛蜜和龙娓娓身上,就有些稀奇了。一个王后,一个公主,两个都可能今年之内生,以后王子和郡主一同上学堂,“舅舅”和“外甥女”挨着一张桌子一起之乎者也,那画面,光是想想就把龙娓娓乐翻了。
眼下已经是七月初,人家十月怀胎,龙娓娓肚子里的这个已经足足十一个月,却仍不肯出来见世,宫里御医,明间神医,各种人都看过,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谁也不敢保证王后究竟什么时候生。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也许就现在,谁也不敢打包票。
不过,龙娓娓自己倒是挺没所谓,花比傲等这个孩子等了半辈子,如今这样,也只是再折磨他个把月的时间,生孩子痛的人反正是她,某人就当便宜现成的爹,说起来一点也不公平,哼。
坛蜜躺在软榻上手指缠着自己头发玩,母女二人肚子双双隆起,横看成岭侧成峰,颇为壮观,只不过呢,坛蜜才七个月,肚子已经圆滚滚,比她娘那个十一个月的,还要大一圈。
花比傲已经亲自替她把过脉了,“是个女儿。”
龙娓娓旁边偷笑,问他:“你外公和爹一起当,开不开心呀?”
男人挑眉,妖孽的颜薄怒,当着一屋子御医和宫婢的面,不好对无法无天的妻子“下手”,落下“虎夫”恶名,忍得他颇有几分羞愤之色。
还是坛蜜聪明,一边往嘴里塞鹿南才有的好吃水果,一边说,“姐姐肚子里的那个八成也是个姑娘,爹爹您没见过姐夫,那才叫一脸‘岳父相’。”
花比傲得知女儿怀孕,那表情,和家里的好白菜被猪拱了一样,一脸心塞,且两个女儿都被人拐跑了,到底谁比谁更有“岳父相”啊?简直火上浇油。
花比傲见女儿胡吃海塞没长进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看你到时候怎么生!”
如今,龙娓娓肚子里这个足月不出,花比傲担心妻子盛夏产子不好休养,便提前搬到了避暑行宫,可来行宫也有一阵了,孩子还是不出来,真是磨人啊,等这臭小子出来,看他不好好揍他一顿!
坛蜜嘛,就是跟着父母出来玩的,她压根就不熟鹿南国情,云斩知道她怀孕,气得又哭又闹,留在王宫也是折磨,便跟着爹娘一道过来了。
好吃好玩大半个月,她人胖了一圈,她那个宝贝弟弟还不肯从娘胎里出来,说实话,她也是替臭小子捏一把汗,要知道妖孽爹爹可是个出了名的脾气大的,世上真要有人折磨他女人,他分分钟把人灰飞烟灭了……
“娘啊,你说弟弟该不会是个哪吒吧?”
“哪吒就哪吒呗,我随便。”
“那也不能太随便了,我瞧得出,爹爹还是很期待的。”
“他当然期待了,要是我不给他生个儿子,王亲们自然会再从有能力的世子里面选一个好的,令立国主。”
坛蜜歪着头,喃喃:“这样啊?那是不是弟弟不出来,爹爹就当不成王,然后咱们就回熊头岭了?”
“唔,是这么说没错……”龙娓娓顿了一下,狐疑道,“你是不是还想回风垂去啊?”
坛蜜忙道:“哪里哪里,我就打个比方罢了……”越说越心虚。
不过,龙娓娓也不揭穿她,公主未婚先孕在王室也不是没发生过,“花”家不论男人女人,都有一个“乱来”的心,大逆不道的事做得多了,谁也不会容不下一个无辜的孩子。
龙娓娓对自己尚未出生的“外孙女”自然是多有包容的,不过嘛,孩子父亲就另当别论了。
坛蜜什么都没说,但不意味着她什么都不知道。
“呀,我想起来了。”
“嗯?”
“我想起来找你什么事了,你姐姐寄信来了,说是已经在来行宫路上,我才看过信,走到你门口就给忘了。”
“花花要来?”坛蜜皱眉,这可不大好,她姐夫粘人的很,该不会一起来吧?
这可是风垂人眼中的“墨脱”诶,花花可是外公的宝贝外孙女诶,要知道花花找了个风垂大将当夫君,外公和舅舅们会齐齐发兵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