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梁文茵的记忆宫殿,有点特别——似乎是在一个特别大的棚里,看不见顶,也看不见阳光,照明的话只有日光灯。在这个封闭的巨大空间里,规划了很多五颜六色的木质小房子,整整齐齐排在路边,如同一个用积木搭建出来的小镇。如果你看过拉斯冯提尔的《狗镇》的话就更方便理解了。
我和王也站在唯一一条中心道路上,放眼望去看到梁文茵站在远处的一栋红房子前。她似乎在寻找什么。
我们跟着梁文茵来到一栋紫色的房子前,其实就是几块木板搭起来的,顶上挂着一个招牌,写着两个字——酒吧。
里面只有三三两两的男人手里拿着啤酒闲聊。梁文茵走过去鬼鬼祟祟问道:“嘿,你们卖货吗?”
其中一个男人上下打量她,并没有理会她。
“我有很多钱。”梁文茵从双肩背包里拿出一只存钱罐,晃了晃并没有硬币哗啦的声音,“这里面都是红色的票子,塞满了。”
男人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三片粉色的药片。
“这东西我不要。”梁文茵警惕的看了看周围才说道,“手枪有没有?自制的也行。”
“犯法的。”男人低声说。
梁文茵用手指了指男人口袋里的药丸,“课本里学过,这东西也犯法。”
男人犹豫了一会,与同伴眼神交流过后拿过梁文茵手里的存钱罐说:“明天这个时候还来这找我。”
三个男人形色匆匆的离开。
梁文茵也离开酒吧,回到红房子前,在门口抱膝而坐。我把梁文茵的记忆快速拉到明天这个时候。梁文茵如约而至,却找不到那三个男人了,她知道自己被骗了,非常沮丧。
“她想杀掉的人是谁?”王也突然问道。
“梁文茵表面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其实真好相反,我觉得她不是要杀谁,而是想吓唬谁或者说要保护自己。”
我们先不管梁文茵,而是在一间一间的房子里寻找梁文茵之前的记忆。蓝色的房子里有梁文茵跟一只小狗玩耍的场景,白色的房子里有梁文茵上自习课被捉弄的场景……
终于用几栋房子里的记忆拼接出来一条清晰的线——梁文茵养过一只小土狗,她非常喜欢这只狗,朝夕相处半年。这只狗却被梁文茵同校的两名坏学生给绑架了。这两名坏学生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哥哥外号大黑,弟弟外号小黑,属于那种学习成绩垫底、故意捣乱、勾结校外混混的不良少年。学校里的人都怕他兄弟俩,越是怕,兄弟俩觉得越是威风,就越喜欢欺负人,尤其是喜欢欺负漂亮女同学,看他们哭得梨花带雨有一种快感。梁文茵就在俩兄弟的名单里。
兄弟俩跟梁文茵约定了见面赎狗的地点。兄弟俩开出条件,如果梁文茵答应分别做他们两兄弟一人一个星期的女朋友,就放过这只可怜的小土狗。
瘦弱的梁文茵站在两个高大的男孩面前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大黑说:“那不好意思,我们要撕票了。”
大黑把手慢慢移向小土狗的脖子,用力掐住,小狗的四只腿乱蹬,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梁文茵冲上来被小黑拦住,“说好的一手交人一手交狗,既然你不给人,那我们只好把肉票撕掉,大家都遵守点江湖规则嘛。”
梁文茵看着小狗绝望的眼神,淘淘大哭起来,面对一个脆弱的生命逝去,她什么都做不了。两分钟,小土狗闭上了眼睛,彻底停止挣扎,头和四肢耷拉下来。
“留给你个全尸。”大黑把小狗的尸体扔到梁文茵面前,然后跟弟弟怪笑着离开。
梁文茵跪在小狗的尸体面前,抱起它来,像以往一样,感受到的却是逐渐流失的温度。
“欺人太甚!”小王爷愤愤不平。
我赶紧拉住她,“别冲动,这是在梁文茵的记忆里你又能做得了什么?”
小王爷这才恢复理智。
梁文茵抱起狗狗的尸体,找到一处花草繁茂的地方葬了,葬完狗狗的梁文茵守在墓旁久久不肯离去。
我们再次回到梁文茵买枪被骗的那个记忆点,她似乎换了一种‘曲线救国’的路线,在一家射箭馆里射箭,她不厌其烦的站位、搭箭、开弓、瞄准、撒放。没中再来。站位、搭箭、开弓、瞄准、撒放。直到两只胳膊都抬不起来才坐在长椅上休息,拧开一瓶矿泉水浇在头上。
在她小小的身影上,我看到了倔强与决心,当然还有属于她小小心灵的仇恨。
没休息几分钟她又重新站起来,站位、搭箭、开弓、瞄准、撒放,无休无止。
我把中间反复练习让梁文茵备受折磨的记忆跳过,直接到她背上一把弓和箭筒气势汹汹踏出红房子英姿飒爽的朝着一片空地走去。
空地上大黑小黑在围追堵截一只半大的金毛狗。
“放开那只金毛。”梁文茵站在兄弟俩面前,把弓握在手里喊道。
大黑抬起头看到来的人是梁文茵,还一副很酷的造型顿时笑得人仰马翻,指着梁文茵说:“你是女郭靖吗?”
小黑跟着说:“郭靖哪能跟咱们梁文茵梁女侠比,这分明就是女版西楚霸王项羽,手握玄铁霸王弓。”
大黑一拍弟弟肩膀笑着说,“我就喜欢霸王硬上弓。”
小黑也跟着哥哥放肆的大笑起来。
梁文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哥俩看着更得意了。那只小金毛似乎知道是梁文茵来救它了,一路小跑到梁文茵的脚下,靠着她的小腿瑟瑟发抖。
大黑这时说:“你要是做了我女朋友,我保证你就可以像我们一样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想一想是不是很过瘾?”
梁文茵咬着一口小牙,站好位,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我数三下,立马给我滚。”
箭头反射的光射到两兄弟的眼睛上。
梁文茵开弓、瞄准。
不仅是高中时期的混混,大部分人都欺软怕硬,见梁文茵来真的,俩人眼神交换了一下撒腿就跑。
与梁文茵擦肩而过的时候,梁文茵猛地一转身瞄准其中一个人的右腿把箭撒放出去,被射中的大黑惨叫一声,吃痛腿打弯跌倒在地。梁文茵迅速的又从箭筒里拔出一支箭,搭箭、开弓、瞄准、撒放,一气呵成,正中小黑的小腿,小黑惨叫一声一个踉跄跌倒,滚出去两米远。
梁文茵看着两个混混惨叫连连,心里的滋味无法形容,只知道紧握着弓的手一直抖个不停。
“这么抖,能射准吗?”是大黑的声音。
梁文茵回过神来,看着大黑小黑仍旧站在自己面前,明白过来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都是在自己脑海里编排过无数次的情节。
“算了,看在你豁出去都份上,我们哥俩就放这只狗一命。”小黑说完跟哥哥勾肩搭臂的走了。
直到金毛叫了两声梁文茵才把浑身绷着的劲放下来,腿一软,跪坐在地上,然后抱起金毛把脸埋在它的脖子里呜呜的哭起来。
无论在射箭馆里练习几百遍,梁文茵终究是没有勇气把箭射出去。
良久,她抱起金毛来到小土狗的墓前。“陪我在这里呆一会你就去找你的主人吧。”梁文茵对着金毛说。
金毛似乎听懂了,回应了一声,然后挨着梁文茵蹲下。”
“你把梁文茵的记忆修改了吧,改成她当初制服了坏蛋,救了她的狗。”王也在一旁跟我商量。
我看着梁文茵,始终愿意去相信她是坚强的,或者说总有一天她会坚强起来。我对王也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这么直接的干预别人的记忆真的好吗?真的是对的吗?我承认确实是可以帮助他们减少痛苦,但是那些痛苦已经发生了,本应该是他们承受。”
“可是有的人承受不了,或者需要好长好长好长时间才能走出来,还有,这些痛苦根本就不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他们是受害者。他们本不应该承受这样或那样的痛苦。”王也反驳道。
一时间,我乱了。王也的话有道理,且跟问刚才的观点对立,我忽然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我承认记忆修理屋现在做的事情是好事,但是我特别害怕哪一天,做错了。
最终我还是修理了梁文茵的记忆,但我只做了小幅度的记忆修改,只修改了梁文茵的狗狗没死,其他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