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逢成没来得及去找孟春,她便自己进来了,脸上少有地挂着慌张的神色。
“张公公好。”她匆匆行过一礼,快步走向床榻,既不呼唤,也不行礼,反而一把掀开帐幔,就要和念儿说话。
此举不合规矩,孟春从不这么做。
她凑近念儿,附耳悄声道:“娘娘,太后宫中遣了人来,将周侍郎的家眷带了过来,就是娘娘的家中人。奴婢刚去将她们拖住了,现下正在偏厅里候着。”
“太后?”念儿脱口便问。
“太后怎的把母亲请来了?我为何不知?”
“也是,太后行事,理应是无需知会我的。”不等孟春回,她便反应过来,这一问实在不太妥当。
昨晚折腾了一夜,她浑身都是酸痛的,且心里还挂着昨晚陛下发怒之事,尚不及思考旁的东西。
一时间便迷迷糊糊地,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
念儿不解,她在宫中,份位不高,除了三月前从宗人府出来那一回,未见有别的宠,怎么入了太后的眼?可若太后是真的赏识,又为何请她家人来宫中叙话,不与她通报?
但此时也容不得她细想。
陛下还没走,太太却身负太后懿旨,带着人在偏厅等候。
召是不召?
召了,恐怕会扫了陛下的兴致,他昨晚便十分之不虞;不召,定是要逆了太后的面子。
念儿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咚!”不知所措中,她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床头,发出好大一声响。
外间的张逢成听见,适时地提醒:“娘娘可是在担心家里人来了?陛下吩咐过,娘娘若是醒了,无需请安,可先自去接见家人,不碍着陛下的事。”
“多谢张公公。”念儿松了一口气。
她虽不知夜里陛下怒从何处起,但今日又恢复了往常的宽和。昨日不虞,应当是消了些去的。
念儿起身时,腿间背后都不太舒适,脚下更是不稳当,伸手抬脚颇有些费力。
孟春搀扶着她,指挥着宫人为她梳洗打扮。
今日念儿穿的是一件高领窄袖的衫裙。领下珍珠的压扣,端正地扣在颈上,衣袖紧紧地束在手腕上,不叫一点多余的肌肤露出来。
待一切都完备,孟春按着念儿日常的习惯,问她早膳用什么:“娘娘,陛下早上赐了膳,正在外间温着,奴婢也备了些点心,娘娘这时要传吗?”。
“来不及了。”念儿拦下了她,“母亲应等了许久了。不要让她再等。”
她不好意思让太太等她用饭,想着至少能先见上一面,周全了礼数。
况且,陛下允她不必请安,她却不能将他一直晾着。虽他赐了食,她也应当先谢恩。
“是。”孟春低头应,“那娘娘是要现在召周家夫人来吗?”
“嗯,宣吧。”念儿点头。
“臣妇参见慎嫔娘娘。”周府太太仍是一样地行礼。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她身后跪着还有念儿的姨娘,冯姨娘。
念儿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母亲,姨娘,快快请起。”她的声音里含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激动。
念儿把她们请到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我今日贸然前来,万望娘娘恕罪。”周太太一张口,便是谢罪之言。实因此次进宫,并非她所愿。
且念儿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感情总归还是淡薄,因此一定要将话说开了,才免得被念儿怪罪。这也是为何,她特意将冯姨娘带入宫中。
“太后召我前来,是你父亲的缘故。”太太继续解释,“他最近为陛下办成了一件大事。年前我向你提过的,那桩要紧的案子,赵太尉的,便是此事。杜丞相见他得了重用,便要太后通过你,来拉拢他。”
“母亲!”念儿听她越讲越深,连忙出声制止。
陛下还未离开,她与太太的谈话,很容易就会传到他那里。她怕太太再说下去,说到些宫妃不应知晓的朝中秘辛,犯了陛下的忌讳。
父亲或许愿意同太太分享朝事,可陛下重礼,定是不乐见妇人了解这些。
“母亲,太后允我家人入宫,是怜我一人在宫中孤单,是恩典。”她放软了声音劝解,委婉地提醒太太不要再继续说。
太太是聪明人,一下便明白了她未尽的意思,便顺着她的话:“是我疏忽了,娘娘教训的是。”
可太太这赔礼,听在旁边的冯姨娘耳朵里,却颇不是滋味。
她候在偏厅里的时候,心里就攒了气。她觉得,念儿虽然入了宫,是宫中的娘娘,可也不过是个嫔位,连一宫主位都居不得。未见有多大出息,却敢给两位母亲脸色,让她们干等着。是想着老爷在家中的嘱咐,叫她一切跟着太太,不要轻举妄动,才生生忍了下来。
此时再一听,念儿竟逼迫太太向她低头。
这还了得?念儿连太太都不放在眼里,她这姨娘岂不是更毫无立锥之地?
“周念儿,你出息不大,本事却见长。”冯姨娘阴阳怪气地讽刺,“好大的派头。”
“冯姨娘!”念儿还未说话,太太便厉声呵斥,“慎言。”
太太惊出一身冷汗。
她抬手摁住了冯姨娘。
念儿是宫妃,怎由得外人来评断出不出息?分明是质疑圣断。冯姨娘这话,真是祸从口出。殿中侍立的皆是宫人,难保话就从哪个人口中传出了。
她作为一府主母,这种事情见的太多。因此,她必须要阻止。
“我又没说错。”冯姨娘仍是不服气,低声地嘟囔着。
太太恨不得缝上她的嘴。
“娘娘,现下时辰也不早了,臣妇便不打扰娘娘清净,先行告退了。”太太拽着冯姨娘的手,叫她与自己一起下跪行礼。
“二位母亲慢走。”念儿回以一礼。她面上含笑,姿态端庄,宫妃的礼数,没有一丝错处。
“怎么就走了?”冯姨娘被太太半推半拉地扯出殿外,还在不满地抱怨着。
待她们离去后,念儿却再端不起笑盈盈的姿态了。
她眼眶里委屈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姨娘的责怪,让她很是失落。
她十分思念姨娘,以为姨娘也思念她,所以专程随着太太入宫。
方才见到姨娘的那一刻,她还想着,等与太太叙过话,再与姨娘单独见面。
想见姨娘的心,甚至让她忘了还要去与陛下请安。
念儿失魂落魄地转进内室。
却赫然看见,皇帝正倚在迎枕上,手中捧着卷书,身前的小几上放着半杯冷茶,显然是来了有一会了。
他穿了一身月白的袍子,其上用金线绣着龙纹,发髻以玉冠并一支玉簪,简单地固定。这身装束,将他疏淡的气质烘托得更甚,坐姿虽然随意,却不减天人之于众生,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念儿见到他,只是愣愣地站着,并不记得行礼。
“过来。”皇帝向她招招手。
念儿愣愣地点头,又愣愣地走过去。
他一把将她捞进怀里,让她坐在侧坐在大腿上。
“哭了?”皇帝温声问,手指拂过她的眼角,为她拭去未干的泪水。
她没想到内室会有人,所以并未刻意收敛眼泪。
他揽住念儿的肩,让她能舒服地埋在自己的胸膛上:“想哭就哭吧。”
是仙人下凡来渡化她了。念儿想。
方才陛下坐在这里,同她接见太太与姨娘的正殿,不过一墙之隔,定然能听见姨娘的悖逆之言,却并未出声斥责,任由她们离去了。
而现在,甚至许她不顾仪态地哭泣。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当真伏在他的肩头,抽泣起来。
“谢、谢……陛下,免她们、的罪……”她哭着却不忘道谢。
谢陛下恕臣妾御前失仪,这句话,念儿却放在了心里。她不敢说。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
外间日头正高,又有绿荫浓翠,蝉鸣流响。
念儿哭过一阵,渐渐地累了,声音微弱下去,却仍不愿从他身上起来。
“昨夜……是朕心绪不宁。”他试探着开口,说得艰难,“与卿无关。”
皇帝知道念儿家中情况,今日念儿与生母的关系,让他思及自身,心中触动,因此屈尊道歉。
太后何尝不是如此?
他突然的道歉,使她哭泣的声音一顿。
这一瞬,念儿觉得自己是身染恶疾的乞儿,偶然得了仙人的救治。她不能放开这冰雪般剔透的仙人,她要拥有他。
她这样想着,便这样做了。
她用嘴唇叼起他喉结下的衣扣,牙齿与舌头碰在一起,哆哆嗦嗦地解开他的衣襟。
一边解,一边含糊不清地咕哝:“陛下……容臣妾服侍……”
这次,皇帝再不阻止她了。
只是问:“不去寝殿吗?”
他也不教训她了。
“去……去的。”念儿心里还是装着廉耻。
皇帝将她抱进了寝殿,仍是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念儿的嘴唇触碰着他的脖颈与肩膀,在锁骨的地方落下密密麻麻的吮痕。
他搂着她的腰,让她往自己的身上更靠近一些,免得不慎滑下去。
这让念儿心里升起一些逾越的念头。
陛下容她至此,是否证明,她在陛下心中,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
这大胆的念头使她抬起头,不再流连于他的锁骨。她微微颤抖着,试探地触碰着他的双唇,他的脸越来越近,近到念儿都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了,她不敢再睁着眼睛了。
一片黑暗中,她终于触碰到他的嘴唇。
很柔软。
像含住了一片云。
云并未飘走,反而密密地包裹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