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往前几步放着一个真皮的太妃椅,铺着吸水的鹿皮毛巾,严婧瑶把季岚暂时放到上面,去洗手台下面找出大大的白浴巾,给她擦干净。
冷美人无甚力气,严婧瑶顺道帮她吹干了头发,等季岚自己起来披浴袍的时候,她推门出去,拉开窗帘看了看。
浴场灯火阑珊,好多是穿着浴袍夜泡的住客,天空依然是黑沉一片,低压压不见任何明星,月光不透。
预报的那场雷雨并没有来,外头只隐隐传来几声喧闹,严婧瑶拉着窗帘站了一会儿,终于听到身后有浅浅的响动。
“季教授,”她转过头,勾唇,“雷雨没有来,你想出去吃饭还是叫餐呢?”
暖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竟让她的笑容也跟着温暖起来,少了那股满不在乎的纨绔之气,眉眼柔柔,眸光微闪。
温馨的氛围,季岚突然不适应,有点不知所措,半晌没说出应答的话来,拽着浴袍过开的领口,耳根悄然爬上一抹不起眼的淡红。
缓了好一会儿,她抿唇,重新对上严婧瑶的视线,又恢复开始那般淡然的模样,滴水不进。
“出去吃吧,我想透透气。”
餐厅在酒店的二十层,居高俯下,昼看群山点翠,温泉仙雾,夜观晓月流星,灯火阑珊。
供应时间是二十四小时,七点之前有自助,过后是自主点单,烧烤炒饭小吃等等。
季岚很注意饭点,现在八点多已经不适应进食过多,便只点一份轻食蔬菜沙拉,冲杯速溶咖啡。
简简单单,她抬着餐盘返回座位,严婧瑶却还没回来,可现在人不多,她下意识往点餐台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找到她。
也许是不想吃,念头不过一闪,季岚谈不上关心,不管她,默默拿起筷子吃晚餐。
照例想着论文怎么写,正自沉思,突然听到身后一阵熟悉的声音。
她一愣,偏头,果真看见是严婧瑶。
和她正经的职业套装不同,她不知什么时候去买了新的衣服,宽宽松松的水果衬衫花花绿绿,白色的沙滩裤上画着一大堆玫瑰,艳中带俗。
正宗的色彩斑斓,站在那里比交配的野山鸡更鲜艳,比开屏的孔雀更明骚。
看一会儿眼睛就被晃花了,季岚果断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无闻地继续吃饭。
眼不见,耳朵却没办法堵住,她们距离也就二三米,不一会儿便听见严婧瑶骚里骚气的英语。
“你今晚也住在这里吗?”
“几楼几号啊?”
“我喜欢美女,尤其是金发的~”
“挪威啊,我去年度假去住过一段时间。”
“晚上要一起跳舞么?我请你喝酒。”
一句更比一句直白,季岚不禁侧目,几分钟而已,严婧瑶已经眉飞色舞地跟一位金发美女聊得火热了,秋波狂送,眼神挑逗。
不知不觉身体越挨越近,金发美女被哄得团团转,两个人很快坐在一起,俨然一对热恋的小情侣。
高挑的美女具有天然优势,严婧瑶位置正好在季岚对面,忽然对上她的眼神,便轻佻地勾起唇角,眼睛轻轻眨了几下,放了个秋波。
一边撩着异国美女,一边不忘刚刚和自己翻云覆雨的季教授,两头顾,两头吃。
季岚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想:本性难移。
心底隐存的那一丝似是而非的涟漪彻底平息,余光一扫,对面的严婧瑶撩美女撩得如火如荼,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季岚把最后两片蔬菜叶子吃了,喝掉咖啡,准备回房间休息。
刚刚站起,严婧瑶突然过来,拦住她,轻浮的花花公子气,“季教授,晚上一起去玩吧。”
“我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啊?”
“写论文。”
“明天写呗。”
“不行。”
季岚明确地拒绝,她不喜欢那些场合,准确地说无法适应,她在那样的人群和氛围里总觉得格格不入,很难受,很不自在。
反正是要走,严婧瑶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季教授,你是不是社恐啊?”
歪打正着,季岚抿了一下唇,她确实有些轻微社恐,所以不爱聚会,不爱去酒吧迪厅。
但面上若无其事,不愿露怯,“你去吧,我的论文没写完,我要回去思考。”
推开椅子要走,严婧瑶却又拉住她,眨了一下眼睛,笑了笑,“走嘛,季教授,老是闷在房间里会憋出病来的,我可舍不得。”
口气还是那么轻浮,季岚没把她半真半假的情话放在心上,冷淡地,“我累了。”
侧身走出两步,胳膊又被拉住,三番五次的,她难免烦躁,微微皱眉,不悦。
“你究竟要干什么?”
“带你去玩儿~”
“天气不好。”
“可是没有下雨,”严婧瑶很肯定地说着,眼神很亮,期待地靠近季岚,“我们去服装店。”
“……不去。”
强行想把胳膊抽回,季岚拒绝,用力掰着严婧瑶的手指,想让她松开,她今晚来这里完全是意外,根本没有打扮的欲望。
何况没有必要打扮,女为悦己者容。
“季教授,”严婧瑶不管,改抓着季岚的衬衫,笑得有点坏坏地,十分轻浮,“你这么一个美人要学会打扮自己,哪有穿职业装来温泉浴的。”
“我带你去买套比基尼呀~”
“不用。”
季岚还是非常生硬,严婧瑶挑了挑眉毛,夹枪带棒地开始威胁:“季教授,你这样不配合的话,你妈妈的那个案子……”
“你不接有的人接。”
居然还来威胁了,季岚呛回去,“我看你事务所不大,估计实力也不怎么样吧,再说你不赚钱有的是别人。”
哟,还软硬不吃了,严婧瑶看着倔强的季教授,意味深长,越难搞她越来劲,“你不用激将我,季教授,我反正今天一定要你陪,要是你不从……”
她凑近她的耳朵,“把你怕雷的事告诉你妈妈?”
“……”
捏了她的死穴,季岚用力抿了一下唇,眼神微妙,眉心不自觉地蹙起,“你为什么非要我陪?”
“喜欢你呗~”
情话走肾不走心,严婧瑶知道季岚不会再反抗了,嘴角一扬,满意地拉着她往外走,“季教授喜欢什么样的花色啊?”
“……”
无聊。
索性不回答,她像木头人一样跟着她走进电梯,里面暂时只有她们两个,严婧瑶按了一楼。
沉默是今晚的她们,数字开始慢慢往下跳,快要下了一半时,季岚终于问:“严婧瑶,你为什么非要这么纠缠我?”
严婧瑶靠着扶手,神态自若,笑了笑,反问:“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跟我呢?”
季岚沉默。
“我发现你真的很矛盾,”抱起手臂,严婧瑶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别扭的女人,“一开始你说你要跟我,搬家了你还找来,现在我们真的一起出来了,你又开始矜持,拒绝。”
“我能理解为你是欲擒故纵么?”
“……”
她说的其实不是完全不对,季岚不知道怎么回答,某种意义上她已经理不清心里的纠结,似乎有些东西在变得非常不同。
起初的目的很简单,她想知道那桩案子和她想找的小女孩有没有关联,谁知道越查越扑朔迷离,最终演变成接近严婧瑶。
她戒备心强,而她轻微社恐,她们两个人压根不是能够交心的类型,短期内成为朋友很难,她想找捷径,当然肉体关系最快。
不过是一具躯壳,季岚就是这么想的,可当她真的被她半强迫了,她又后悔了——到底没有感情。
人是矛盾的动物,掺着不纯目的的利用,虚伪的友谊,想要知道真相的身不由己,她早被揪扯在这个漩涡里无法摆脱。
本能的厌恶和拒绝,却也只能维持着现状一直走,唯一庆幸的大概只有:严婧瑶是个纨绔女。
本性难移,她不必对这个女人感到愧疚。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季岚率先走了出去,面对严婧瑶那虚伪得不能再虚伪的“喜欢”,无动于衷。
她的意中人从来都不是她。
“严律师,与其对我故作深情,不如花点儿时间想想你待会儿怎么让你的新女友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