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薛公为魏谓魏冉章
薛公为魏谓魏冉曰:“文闻秦王欲以吕礼收齐,以济天下,君必轻矣。齐、秦相聚,以临三晋,礼必并相之,是君收齐以重吕礼也。齐免于天下之兵,其仇君必深。君不如劝秦王令弊邑卒攻齐之事,齐破,文请以所得封君。齐破晋强,秦王畏晋之强也,必重君以取晋。齐予晋弊邑,而不能支秦,晋必重君以事秦。是君破齐以为功,操晋以为重也。破齐定封,而秦、晋皆重君;若齐不破,吕礼复用,子必大穷矣。”
二秦客卿造谓穰侯章
秦客卿造谓穰侯曰:“秦封君以陶,藉叽天下数年矣。攻齐之事成,陶为万乘,长小国,率以朝(天子),天下比听,五伯之事也;攻齐不成,陶为邻(恤)[监],而莫之据也。故攻齐之于陶也,存亡之机也。
“君欲成之,何不使人谓燕相国曰:‘圣人不能为时,时至而弗失。舜虽贤,不遇尧也不得为天子;汤、武虽贤,不当桀、纣,不王。故以舜、汤、武之贤,不遭时不得[为]帝王。(令)[今]攻齐,此君之大时也已。因天下之力,伐仇国之齐,报惠王之耻,成昭王之功,除万世之害,此燕之长利,而君之大名也。《书》云:“树德莫若滋,除(害)[疾]莫如尽。”吴不亡越,越故亡吴;齐不亡燕,燕故亡齐。齐亡于燕,吴亡于越,此除疾不尽也。以非此时也成君之功,除君之害,秦卒有他事而从齐,齐、(赵)[秦]合,其仇君必深矣。挟君之仇以诛于燕,后虽悔之,不可得也已矣。君悉燕兵而疾僭之,天下之从君也,若报父子之仇。诚能亡齐,封君于河南,为万乘,达途于中国,南与陶为邻,世世无患。愿君之专志于攻齐,而无他虑也。’”
三魏[文]谓魏冉章
魏[文]谓魏冉曰:“公闻东方之语乎?”曰:“弗闻也。”曰:“辛张、阳毋泽说魏王、薛公、公叔也,曰:‘臣(战)载主契国以与王约,必无患矣。若有败之者,臣请挈领。然而臣有患也。(夫楚王之以其臣请契领然而臣有患也。)夫楚王之以其国依冉也,而事(臣)[以]之主,此臣之甚患也。’今公东而因言于楚,是令张(仪)之言为禹,而务败公之事也。公不如反公国,德楚而观薛公之为公也。观三国之所求于秦而不能得者,请以号三国以自信也。观张(仪)与泽之所不能得于薛公者(也),而公请之。以自重也。”
四谓魏冉曰和不成章
谓魏冉曰:“和不成,兵必出。白起者,且副将。战胜,必穷公;不胜,必事赵。从公,公又轻。公不若毋多则疾到。”
五谓穰侯章
谓穰侯曰:“为君虑封,[莫]若于(除)[陶]。宋罪重,齐怒(须)[深],残(伐)乱宋,德强齐,定身封。此亦百世之[一]时也已!”
六谓魏冉曰楚破秦章
谓魏冉曰:“楚破秦,不能与齐县衡矣。秦三世积节于韩、魏,而齐之德新加与。齐秦交争,韩、魏东听,则秦伐矣。齐有东国之地方千里,楚苞九夷又方千里,南有符离之塞,北有甘鱼之口,权县宋、卫,宋、卫乃当阿、甄耳。利有千里者二,富擅越隶,秦乌能与齐县衡?韩、魏支分方城膏腴之地以薄郑?兵休复起,足以伤秦,不必待齐。”
七五国罢成皋章
五国罢成睾,秦王欲为成阳君求相韩、魏,韩、魏弗听。秦太后为魏冉谓秦王曰:“成阳君以王之故,穷而居于齐,今王见其达收之,亦能翕其心乎?”王曰:“未也。”太后曰:“穷而不收,达而报之,恐不为王用;且收成阳君,失韩、魏之道也。”
八范子因王稽入秦章
范子因王稽入秦,献书昭王曰:“臣闻明主莅正,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不能者不敢当其职焉,能者亦不得蔽隐。使以臣之言为可,则行而益利其道;若将弗行,则久留臣无为也。
“语曰:‘人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刑比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要不足以待斧钺,岂敢以疑事尚试于王乎?虽以臣为贱而轻辱臣,独不重任臣者后无反覆于王前耶?
臣闻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此四宝者,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主]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矣。是何故也?为其(凋)[害]荣也。良医知病人之死生,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尧、舜、禹、汤复生,弗能改已。
“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阖于王心耶?(已)[亡]其言臣者将贱而不足听耶?非若是也,则臣之志,愿少赐游观之间,望见足下而入之。”
书上,秦王说之,因谢王稽说,使(人)持车召之。
九范睢至秦章
范睢至秦,王庭迎,谓范睢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会]义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范睢辞让。是日见范睢,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
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睢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范睢谢曰:“非敢然也。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即使文王疏吕(望)[尚]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五帝之圣[焉]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之贤[焉]而死,乌获之力[焉]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事,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蓤水,无以(饵)[餬]其口,坐行蒲服,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闾为霸。使臣得进辩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箕子、接舆,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意于殷、楚。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漆身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闇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者,贤于生也。”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睢再拜,秦王亦再拜。
范睢曰:“大王之国,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战车千乘,风度际百万。以秦卒之勇,车骑之多,以当诸侯,譬若驰韩卢而逐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今反闭[关]而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国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王曰:“愿闻所失计。”睢曰:“大王越韩、魏而攻强齐,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之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可亲,越人之国而攻,可乎?疏于计矣。昔者,齐人伐楚,战胜,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肤寸之地无得者,岂齐之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露,君臣之不亲,举兵而伐之,主辱军破,为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藉贼兵而赍盗食’也。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赵独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则天下莫能害。今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而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赵强则楚附,楚强则赵附。楚、赵附则齐必惧,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可虚也。”
王曰:“寡人欲亲魏;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奈何?”范睢曰:“卑辞重币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赂之,不可。举兵而伐之。”于是举兵而攻邢丘,邢丘拔,而魏请附。
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若木之有蠹,人之病(心腹)[腹心]。天下有变,为秦害者莫大于韩。王不如收韩。”王曰:“寡人欲收韩,[韩]不听,为之奈何?”范睢曰:“举兵而攻荥阳,则成睾之路不通;北斩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兵不下;一举(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魏)韩见必亡,焉得不听?韩听,而霸事可成也。”王曰:“善。”
十范睢曰臣居山东章
范睢曰:“臣居山东,闻齐之(内)有田单,不闻其王。闻秦之有太后、穰侯、泾阳、华阳、[高陵],不闻其有王。夫擅国之谓王,能专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处不报,泾阳、华阳击断无讳,[高陵进退不请]。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贵]者下,乃所谓无王已。然则权焉得不倾,而令焉得从王出乎?
“臣闻:‘善为国者,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裂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国弊御于诸侯;战败,则怨结于百姓,而祸归[于]社稷。《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齿管齐之权,缩闵王之筋,县之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用赵,减食主父,百日而饿死。今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泾阳佐之,卒无秦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已。臣今见王独立于庙朝矣,且臣将恐后世之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
秦王惧,于是乃废太后,逐穰侯,出高陵,走泾阳于关外。昭王谓范睢曰:“昔者,齐[桓]公得管仲,时以为仲父。今吾得子,亦以为[叔]父。”
十一应侯谓昭王章
应侯谓昭王曰:“亦闻恒思有神丛与?恒思有悍少年,请于丛博,曰:‘吾胜丛,丛籍我神三日;不胜丛,丛困我。’乃左手为丛投,右手自为投,胜丛,丛籍其神三日。丛往求之,遂弗归。五日而丛枯,七日而丛亡。今国者,王之丛;势者,王之神。籍人以此,得无危乎?臣未尝闻指大于臂,臂大于股,若有此,则病必甚矣。百人舆瓢而趋,不如一人持而走疾。百人诚舆瓢,瓢必裂。今秦国,华阳用之,穰侯用之,太后用之,王亦用之。不称瓢为器则已已,称瓢为器,国必裂矣。
“臣闻之也:‘木实繁者枝必披,枝之披者伤其心。都大者危其国,臣强者危其主。’其令邑中自斗食以上,至尉、内侍及王左右,有非相国之人者乎?国无事则已,国有事臣必闻见王独立于庭也。臣窃为王恐,恐万世之后有国者非王之子孙也。
“臣闻古之善为政也,其威内扶,其辅外布,(四)[而]治政不乱不逆,使者直道而行,不敢为非。今太后使者分裂诸侯,而符布天下,操大国之势,强征兵,伐诸侯。战胜攻取,利尽归于陶,国之币帛,竭入太后之家,竟内之利,分移华阳。古之所谓危主灭国之道必从此起。三贵竭国以自安,然则令何得从王出,权何得毋分,是我王果处(三)[四]分之一也。”
十二秦攻韩围陉章
秦攻韩围陉,范睢谓秦昭王曰:“有攻人者,有攻地者。穰侯十攻魏而不得伤者,非秦弱而魏强也,其所攻者,地也。地者人主所甚爱也。人主者,人臣之所乐为死也。攻人主之所爱,与乐死者斗,故十攻而弗能胜也。今王将攻韩围陉,臣愿王之毋独攻其地,而攻其人也。王攻韩围陉,以张仪为言。张仪之力多,且削地而以自赎于王,几割地而韩不尽?张仪之力少,则王逐张仪,而更于不如张仪者市。则王之所求于韩者,言可得也。”
十三应侯曰郑人谓玉未理者璞章
应侯曰:“郑人谓玉未理者璞,周人谓鼠未腊者朴。周人怀(璞)[朴],过郑贾曰:‘欲买朴乎?’郑贾曰:‘欲之。’出其朴视之,乃鼠也。因谢不取。今平原君自以贤显名于天下,然降其主父沙丘而臣之。天下之王尚犹尊之,是天下之王不如郑贾之智也,眩于名,不知其实也。”
十四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章
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而欲攻秦。秦相应侯曰:“王勿忧也,请(令)[今]废之。秦于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己欲富贵耳。王见大王之狗:卧者卧,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母相与斗者。投之一骨,轻起相牙者,何则?有争意也。”于是唐雎载音乐,予之五(十)[千]金,居武安,高会相于饮,谓邯郸人:“谁来取者?”于是其谋者固未可得予也,其可得与者与之昆弟矣。
“公与秦计功者,不问金之所之,金尽者功多矣。今令人复载五(十)[千]金随公。”唐雎行,行至武安,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大相与斗矣。
十五谓应侯曰[武安]君禽马服乎章
谓应侯曰:“[武安]君禽马服乎?”曰:“然。”“又即围邯郸乎?”曰:“然。”“赵亡,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武安君所以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余城,南亡鄢郢、汉中,[北]禽马服之军,不亡一甲,虽周、[召]、吕望之功,亦不过此矣。赵亡,秦王王,武安君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欲无为之下,固不得之矣。秦尝攻韩,[围]邢,困于上党,上党之民皆返为赵。天下之民不乐为秦民之日固久矣。今攻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楚、魏,则秦所得不一几何。故不如因而割之,(因)[毋]以为武安功。”
十六应侯失韩之汝南章
应侯失韩之汝南。秦昭王谓应侯曰:“君亡国,其忧乎?”应侯曰:“臣不忧。”王曰:“何也?”曰:“梁人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其相室曰:‘公之爱子也,天下无有,今子死不忧,何也?’东门吴曰:‘吾尚无子,无子之时不忧,今子死,乃(即与)[与鄉]无子时同也。臣奚忧焉!’臣亦尝为子,为子时不忧,今亡汝南,乃与(即)[鄉]为梁馀子用也。臣何为忧?”
秦王以为不然,以告蒙傲曰:“今也,寡人一城围,食不甘味,卧不便席,今应侯亡地而言不忧,此其情也?”蒙傲曰:“臣请得其情。”
蒙傲乃往见应侯,曰:“傲欲死。”应侯曰:”何谓也?”曰:“秦王师君,天下莫不闻,而况于秦国乎!今傲势得(秦为)[为秦]王将,将兵,臣以韩之细也,显逆诛,夺君地,傲尚奚生?不若死。”应侯拜蒙傲曰:“愿委之卿。”蒙傲以报于昭王。
自是之后,应侯每言韩事者,秦王弗听也,以其为汝南虏也。
十七秦攻邯郸章
秦攻邯郸,十七月不下。庄谓王稽曰:“君何不赐军吏乎?”王稽曰:“吾与王也,不用人言。”庄曰:“不然。父之于子也,令有必行者,[有]必不行者。曰‘去贵妻,卖爱妾。’此令必行者也。因曰‘母敢思也。’此令必不行者也。守闾妪曰:‘(其)[某]夕某懦子内某士。’贵妻已去,爱妾已卖,而心不有欲。教之者,人心固有。今君虽幸于王,不过父子之亲;军吏虽贱,不卑于守闾妪。且君擅主轻下之日救矣。闻‘三人成虎,十夫楺椎。众口所移,母翼而飞’。故曰:‘不如赐军吏而礼之。’”王稽不听。军吏穷,果恶王稽、杜挚以反。
秦王大怒,而欲兼诛范睢。范睢曰:“臣,东鄙之贱人也,开罪于(楚)、魏,遁逃来奔。臣无诸侯之援,秦习之故,王举臣于羁旅之中,使职事,天下皆闻臣之深与王之举也。今遇惑或与罪人同心,而王明诛之,是王过举显于天下,而为诸侯所议也。臣愿请药赐死,而恩以相葬臣,王必不失臣之罪,而无过举之名。”王曰:“有之。”遂弗杀而善遇之。
十八蔡泽见逐于赵章
蔡泽见逐于赵,而入韩、魏,遇夺釜鬲于途。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应侯乃慙,乃西入秦。将见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应侯,曰:“燕客蔡泽,天下骏雄弘辩之士也。彼一见秦王,秦王必相之而夺君位。”
应侯闻之,使人召蔡泽。蔡泽入,则揖应侯,应侯固不快,及见之,又倨。应侯因让之,曰:“子常宣言代我相秦,岂有此乎?”对曰:“然。”应侯曰:“请闻其说。”蔡泽曰:“吁!何君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手足坚强,耳目聪明,[而心]圣知,岂非士之所愿与?”应侯曰:“然。”蔡泽曰:“质仁秉义,行道施德于天下,天下怀乐敬爱,愿以为君王,岂不辩智之期与?”应侯曰:“然。”蔡泽复曰:“富贵显荣,成理万物,万物各得其所。生命寿长,终其[天]年而不夭伤;天下继其统,守其业,传之无穷,名实纯粹,泽流千世,称之而母绝,与天(下)[地]终[始]。岂非道[德]之符,而圣人所谓吉祥善事与?”应侯曰:“然。”[蔡]泽曰:“若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其卒亦可愿矣。”应侯知蔡泽之欲困己以说,复曰:“何为不可?夫公孙鞅事孝公,极身母二,尽公不还私,信赏罚以致治,竭智能,示情素,蒙怨咎,欺旧交,虏魏公子卬,卒为秦禽将破(敌)军,攘地千里。吴起事悼王,使私不害公,谗不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义不固毁誉,必有伯主强国,不辞祸凶。大夫种事越王,主离困辱,悉忠而不解,主虽亡绝,尽能而不离,多功而不矜,贵富不骄怠。若此三子者,义之至,忠之节也。故君子杀身以成名,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何为不可哉?”蔡泽曰:“主圣臣贤,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妇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而]不能存殷,子胥知[而]不能存吴,申生孝[而]而晋惑乱。是有忠臣、孝子,国家灭乱,何也?无明君贤父以听之,故天下以其君父为戮辱,[而]怜其臣子。夫待死之后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圣,管仲不足大也。”于是应侯称善。
蔡泽得少间,因曰:“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闳夭事文王,周公辅成王也,岂不亦忠[圣]乎?以君臣论之,商君、吴起、大夫种,其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应侯曰:“商君、吴起、大夫种不若也。”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慈仁任忠,不欺旧故,孰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应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泽曰:“[今]主固亲忠臣,不过秦孝、越王、楚悼。君者为主正乱、披患、折难、广地、殖谷、富国、足家、强主,威盖海内,功章万里之外,不过商君、吴起、大夫种。而君之禄位贵盛,私家之富过于三子,而身不退,窃为君危之。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之常数也。进退盈缩、[与时]变化,圣人之常道也。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至葵丘之会,有骄矜之色,畔者九国。吴王夫差无適于天下,轻诸侯,凌齐、晋,遂以杀身亡国。夏育、太史启叱呼骇三军,然而身死于庸夫。此皆乘至盛不(及)[反]道理也。夫商君为孝公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决裂阡陌,教年耕战,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无敌于天下,立威诸侯,功已成[矣],遂以车裂。楚地[方数千里],持戟百万,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一战举鄢郢,再战烧夷陵,南并蜀、汉,又越韩、魏,[而]攻强赵,北阬马服,诛屠四十余万之众,流血成川,沸声若雷,使秦业帝。自是之后,赵、楚慑服,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势也。身所服者,七十余城。功已成矣,赐死于杜邮。吴起为楚悼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塞私门之请,壹楚国之俗,南(攻)[收]杨越,北并陈、蔡,破横散从,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功已成矣,[而]卒支解。大夫种为越王垦草耕邑,辟地殖谷,率四方[之]士,[专]上下之力,以禽近吴,成霸功。勾践终(棓)[倍]而杀之。此四子者,成功而不去,祸至于此。此所谓信而不能诎,往而不能反者也。范蠡知之,超然避世,长为陶朱[公]。君独不观[夫]博者乎?或欲(分)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制也。今君相秦,计不下[衽]席,谋不出廊庙,坐制诸侯,利施三川,以实宜阳,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口,又斩范、中行之途,栈道千里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极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时也!如是不退,则商君、白公、吴起、大夫种是也。君何不以此时归相印,让贤者授之,必有伯夷之廉;长为应侯,世世称孤,而有乔、松之寿。孰与以祸终哉!此则君何居焉?”应侯曰:“善。”乃延入坐为上客。
后数日,入朝,言于秦昭王曰:“客新有从山东来者蔡泽,其人辩士。臣之见人甚众,莫有及者,臣不如也。”秦昭王召见,与语,大说之,拜为客卿。应侯因谢病,请归相印。昭王强起应侯,应侯遂称[病]笃,因免相。昭王新说蔡泽计画,遂拜为秦相,东收周室。
蔡泽相秦王数月,人或恶之,惧诛,乃谢病归相印,号为刚成君。[居]秦十余年,[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卒事始皇帝。为秦使于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质于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