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皇上完全消失在许临清的视野中,她才施施然站起身来。
许临清收回眼神,望着身边的沈铭,轻声道:“谢谢。”
沈铭没有答话,领着她去各个地方绕了一圈,入了官册、领了官服、结识几位同僚,出宫门后已是傍晚,夕阳是绯红的,油墨是重彩的,一笔落在西边,一笔划过苍穹。
屋檐之上立着石碑,夕阳依旧刺眼,春天到了,莺莺燕燕。
“陛下赏的府邸还在修葺,你若是不嫌弃,去我府上住几日。”沈铭背着手,站在她身侧,缓缓道。
“不用了,我还是住在··”
“我不常回府中,你不必担心会与我撞见,安心住下便是。”
像是觉得她麻烦,沈铭皱紧了眉头,俊美的面容多了几分不耐烦。
许临清于是便应下来,沈铭又道:“我要先走了,门外站着的车夫在候着你,入了沈府不必拘谨,下面的人都是会看脸色做事的,严苛点,他们便会伺候的尽心尽力,不要把乡下的那一套放在京城,你已经回京了。”
明明不耐烦的是他,喋喋不休的叮嘱的也是他,许临清好脾气的听完,点头答应。而在他先行后,毫不犹豫地奔去车夫那,倒是沈铭,他还以为许临清会目送他一阵呢,回了几次头。
在沈府的第一夜,许临清在烛火之下,细细分析着朝中局势,端着笔,许久再落下,如此重复,夜已经深了起来。
府中很静,半夜,她终于起身,用烛火燃尽纸张,捧着灰烬,碾碎洒进门前的土壤之中。
许临清站在夜色之中,寡淡到和深黑融为一体,她的面容瞧不真切,却凭空有一股凌厉之感,今日她见到了那个诛杀她全族的仇人,她心里却很平静,这六年来,她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复仇,可如今当她直面仇人之时,她胸腔里涌起的都是悲怆。
毁了她一族,毁了她双亲,毁了她一生的人,问她这六年过的是否好。
好,如何不好。
这几日,沈铭确实未曾回过沈府,许临清却有事寻他,便让下人带了口信去找他。
日上三竿,沈铭回来了,他刚进府就看见许临清端坐在客堂,平静而优雅地拨弄着开放进屋檐之下的春花,那花不知是会说段子还是会唱小曲,逗得许临清嘴角笑意吟吟。
“心情很好?”他靠近,许临清站起身来,又想向他行礼。
沈铭皱起眉,止住她,道:“你能不能不要再行礼了,你我之间,多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做什么?”
以前,他们之间交往都是随意自然的,少年人闹急了还会互相过几招。如今,别说是切磋了,让许临清多说几个字都费劲。
动不动就行礼、感谢、您啊您的没完,好像是故意戳破他们本就不稳固的情谊。
许临清笑道:“沈铭,我冒昧寻你,不知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事,我在练武场督导新军演练,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我是想问,你可有我师傅的消息?我进京之后,耳眼闭塞,离京六载,实在是思念师傅,若是你有消息,可否告知与我?”
沈铭有些不高兴,将外衫拢了拢,认真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听将军这话,是知晓一二?”
“是你如今不常去风俗之地了,若你常去,便会对陈亭稚,有新的认识。”
那天中午,许临清没有用饭,让车夫送她去避雨楼,却又在附近停下,她下车一步一步往避雨楼走。
尘土沾染了她的鞋,裙装之下也有昏暗的灰烬,她长得美,未施粉黛也拔于人群,门口拉客的小哥都卖力地冲她吆喝,或是大胆些扔了秀包。
避雨楼,她停下。
抬头望着匾额,沈铭的话犹在耳畔,他说,这楼曾经叫碧云楼,后来更名为避雨楼,说是楼主曾在雨天邂逅一位前来避雨的姑娘,从此情根深扎。
避雨楼,许临清踏进楼中,跟这条街其他的风俗楼不同,避雨楼很安静,也看不见不轨之事,行走其中的公子们都姿态端庄,容颜秀丽。
有位穿着青绿色长衫的公子前来招呼她,男人浅笑道:“小姐是第一次来?”
许临清侧目看去,他的眼神温柔似水,像极了一位故人,陈亭稚。
于是她道:“是,帮我在二楼开个包厢,点几个吹拉弹唱的公子,再上几壶美酒,我喜欢朝阳的房间,那几位公子我包了,莫再来扰。”
她说的熟练,不像是第一次,青绿色长衫的公子愣了一下,笑着应了。
许临清自然的往楼上走,走至一半回头道:“你会吹拉弹唱吗?”
男人晃神,惭愧道:“我不会,只会招呼客人。”
“行,你把自己也安排进来罢,你眼睛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