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女子不言不语,只是淡淡的看着墓碑出神。望着周围熟悉的景象,她似乎明白为何少年坚持要葬在这里。
“不,必,常来看我,心中,心中也,不必,有我。”少年浑身都是血,他停下想抚摸她脸颊的手,故作潇洒道。
“我是你的哥哥,总归是要,先离开的。”他咬着舌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多么想再看一眼心中的女孩,他真的太舍不得了,哪怕朝夕相处,哪怕日夜与共。可他已经看不清了,他拼命的想聚焦,眼神却越来越模糊。
沙场上血肉横飞,刀光剑影,尸积如山。他倒在血泊里,周围的一切声响都在逐渐远去。
万籁俱寂中,他只能听见女孩破碎的哭声,似乎在喊他的名字。听着好伤心、好痛苦。
他的心好像也频繁的痛着,别哭了,别哭了。再哭他就舍不得走了,再哭他就后悔了。
他应该是不后悔的,他从不做后悔的事情,他救了那么多人,他实现了每个军人的梦想,他以身报国、舍生取义。尽管他父亲总辱骂他是纨绔子弟、顾门之耻,可最后他真的做到了“牺牲”二字。他也该是证明自己了吧?
可是为什么在他的手被女孩握住时,手上沾染到大片大片湿润的泪水时,他心头浮现出满腔的后悔。小临清,我不是逞强,不是为名。只是那么多条无辜的生命,那么多与我们朝夕相伴的战友,舍我一人,救回他们。若你是我,你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决定的。我相信。
只是,于公我问心无愧,于私我却羞愧难当。父母长辈皆在,却要白发人送我;你孤单一人,却要背着我逃出战场,你吓坏了吧,你那么胆小。我希望我死后不要变成鬼,尽管我夙愿未了,不舍离去,但我不想吓到你。
若早知我如此短命,何苦去招惹你,惹你伤心呢?
你会怪我吗,还是会忘了我?
就把我葬在这吧,离你远远的。把关于北凉关的一切留在这,把我也留在这。抛下不守诚信的骗子,放下未成形的爱恨,轻装上阵回去吧。
只是那个外表不羁、内心柔软的少年永远也想不到,他的少女至此再没有轻松过,她的背上渐渐挤满了人,塞满了责任。少年的后悔不是在女孩双亲皆在时溘然长逝,而是当她举目无亲,遍地无依的时候,他无能为力。
他也不知道,女孩第一个背着的,便是他。一背十年,她从未忘记过一日。
许临清是踏着重露回来的,她形容枯槁,挪动着步子。她回到临城,不吭一声的进了帐中。在旁等候她用膳的亲信们面面相觑后默契的不打扰,只是吃的不是滋味。
她一日都未进食,此时胃中却沉闷饱胀。她侧躺着,不知想些什么。
外头有声响,脚步声一步轻快、一步重闷,应该是陈谋。
他端了个食盒进来,放在榻上,声音听不出情绪:“都是你爱吃的。”
“你好歹吃些...”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女子已经乖巧的拿起筷子尝着。
“你...”
“怎么了?”
“明明那么难过,我以为,要劝你好些才管用。”
女子了然一笑,坦诚道:“难受的事情多了去了,遇到一件便不吃,我早就饿死了。”
陈谋沉默,又悠悠道:“不管如何,身体是主要的,别垮了身子。”
女子点头,她强撑着,说的轻松,却并没吃下多少。
看着她的模样,一个念头突然侵袭陈谋的脑海,然后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冷静的吃饭、睡觉,谋划布局,周旋应付,明明是再周密不过的,他却冒出冷汗,寒气翻涌而出。
她这样,不像一个费尽心思活着的人,反倒是一心求死的人麻木、缜密的安置别人,只求轻易了结自己...
“你会活着的,对吗?”陈谋这话冒昧,但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许临清动作没有任何迟缓、僵硬,一派自然胡说道:“说的什么疯话,我还要娶十几房夫君,塞满临城呢。”
听到这话他该生气的,但陈谋反倒长舒了一口气,因为至少这不是他最害怕的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