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十瞬,不知多久,许临清的手臂都有些酸痛,她想劝男子松开手时,感受到脖颈处有湿润的触感。
好像是眼泪...
她便停下要推开他的手,心情也随着他压抑的泪水而沉重起来。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骗我。”
男子问了两遍,或许在心中已经问了无数遍。
他的眼泪好烫,让她的心也颤动。也许是他的声音太脆弱,与他强硬坚毅的外表并不相符,也许是她的内心深处有记忆在共鸣,女子的眼角也渗出泪。
“对不起。”她出声。
“我真以为你死了,我真以为,我最终还是没能保护好你。我为你做的还是,还是不够多是吗,明明说好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会与我一同。”
“许临清,你这个骗子。”他恨声道,环住她的手却像是害怕失去般难以松开。
“你为了顾廷泽,为了离去的人,宁愿去死。也不愿意为了我们活着。”
这,许临清慌乱之间想要解释,可男子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不发一言的径直离去,她能清晰的感受他对她的失望与痛恨。
由爱则生恨。
......
顾廷泽...
她的脑海快速的闪过一幅清晰的画面,似乎是她对此人最深的记忆。
热闹的集市,高立的酒楼,少年在二楼的窗边搭着双手向下看她,周围的一切都停滞着,只有少年是鲜活灵动的,他身穿红黑相间的圆袍,黑发高束,笑容真切,像永不会褪色。他在喊她,小临清。嘿,抬头。我在上面。
于是她抬头,撞上他清澈、充满柔情与爱意的眼睛。可是,那时的他掩饰的太好,她并没有发觉他的情根深种。只是恰巧,她因为这一眼沦陷。
许临清头痛欲裂,脑海中少年的身影却一直萦绕,她不舍驱赶,即使疼痛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仍执着的睁着双眼将少年藏在眼眶中。突然少年收敛起笑意,疼痛爬上他苍白的脸,鲜血像突然闯入梦境的暗潮,狠绝突兀的沾满他的脸颊与脖颈,不,不。
不!
原本在楼下驻足的女子眼眸中盛满惊恐,她奋不顾身的想要挣脱束缚,不管不顾的撕扯着无形的枷锁。不,不行。不行!他是谁?他是谁!想起来啊!想起来啊!
别,别走,别死,别离开,别离开我。她的潜意识中将男子看的甚重,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无法让她放弃。
泪水模糊她的眼,她剧烈的咳嗽起来,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只看到触目惊心的血,只看到漫天的血像风雨一样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她的肩上。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噩梦的序曲。
少年看着她,强忍着痛苦,也要默默的凝望着她。
他痛的要死了,他要死了。许临清心中突然有不详的预感,巨大的恐惧吞没了她,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发生过的事情?她终于挣脱,立即向二楼跑去。她推开无数阻拦她的黑影,抵住强压的疼痛,她一定要救下他。她一定要救下他。
她一定要....
这个念头甚至成为了她的执念,顾廷泽的名字就是她心中最无措的无力感的根源。她救不了他,她救不了她的母亲,救不了她的父亲,救不了所有人!她无能!她无能!她是全天下最无能之人,最该死之人!最该死的人,是她!她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如果她能阻止一切的发生,那些她爱的人,她最不舍的人,怎么会死!?
就是因为她,他们才会死。这种偏激的想法,日日夜夜折磨着她。
她重新看见少年的脸,她贪恋的凝望着少年的身影。顾廷泽立在窗边,外头温暖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他看上去那么真实,脸上的血迹也都消失不见,像是从未经受战场上的厮杀,他依旧是京城中最俊美的少年郎,依旧是顾府最玩世不恭但也最有胆识的顾廷泽,他们还有无数个以后,还有无数个对视的瞬间。
只是此时,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视。
女子放声哭泣,她的失态惊吓到男子,他快步立即来到她的身边,抱住她不停下落的身体,她浑身的力气好像都在爬上二楼的时候用用竭。
在见到他前,她已经在路上走了无数个黑夜。她穿过生死,穿过愧疚、悔恨,穿过思念与泪水,终于来到他的怀抱,他好真实,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海棠花的味道,像是从来没有离开。
她哭的声嘶力竭,却不发一言。男子着急的问她怎么了,又急急安慰,说是不是做噩梦了。
做噩梦。
做噩梦。她悲伤无力的想,她做了好漫长的一个噩梦。
梦里她失去了一切。她的顾廷泽死了,她所有的亲人都死了。她为母亲的灵牌上香,为他悼灵。每年她都会去看他,那是个很冷的地方,常年荒凉,但只要他在那,她便永远在那。
“我好害怕。”她说出内心深处的胆怯。
男子见她终于开口,放下心来,抱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语气轻快,是她熟悉的少年嗓音:“瞧瞧你这胆子,小成这样。”
“你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我好想你,顾廷泽,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她嗓音嘶哑,少年却噙着笑,用手温柔的擦去她的泪水,故作鬼脸道:“都哭成小花猫了,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然后他的声音低下来,像是在她耳边低语一般:
“我从没有离开过,我一直在这陪你。”
“等你来看我一眼。”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是何意,突然周围的一切开始坍塌,她下意识的要去抓住顾廷泽,可是他的身体好重,重的无论她使出多大的力气都不能留住。像是那年在狂风凌虐的北方,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躺在她怀里的已死去的男子。
在狂乱的风中,她精神几近崩溃。
“别走,别走。”她不能再一次失去他,于是她在砖瓦飞蹦、万物坍塌,一切粉碎坠入虚无的时候死死抱住了他。
她抱住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她曾经最圆满的岁月。
天边突然倾泻出寂寥的月光,照亮了顾廷泽的面庞,他见她痛苦难舍,眼中也满是痛色。
“对不起。临清,对不起。”
“我不该离开你,见你孤身,我每日都在愧疚。”
“我年年盼着能与你相见。可是我不愿意你与我一起。”
“我藏在你的心中,从没有离开,我一直在这里。一直在陪你,等你。”
“......”
“所以放手吧,临清。”
“不,不!不,不...”她失声痛哭,几乎恳求道,“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一切,我,我受不了的,我受不了的。”
男子纵容的冲她笑着,想要用熟悉的笑容安抚她,可笑着笑着却落下眼来,他的泪珠像是河水,无穷无尽,坠入黑暗。
“去吧,外面有人在等你。”
她摇头,眼泪落在他的手中,汇成蜿蜒的印迹,他紧握住冰凉的泪水,看着她越来越虚弱苍白的面容,在最后一眼般深情凝望中,他仍然在为她擦着擦不净的眼泪,动作轻柔又珍重。
随后他开口,用和缓低沉,却真挚饱含情感的嗓音一字一句道:
“我爱你。”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打在拼命握住顾廷泽臂膀的女子身上,她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凝固住,四肢僵硬,再也无法紧握他的手臂,他的双手,他的衣袖。
她眼睁睁的看着男子抽离出,惶恐、挫败、害怕、痛苦如同潮水一般向她袭来,她的心脏停滞,呼吸急促,她的脑袋一片空白,泪水失控。
最后女子拼命全力撕开束缚,她嘶哑着喉咙,意识模糊,万物寂静中,她听见自己微弱的,胆怯却又不顾一切的声音。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