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阎老西死了,村里人举杯相庆。
一辈子鳏寡孤独的老绝户无儿无女,孤零零的住在东头的半山腰上,尸体臭出了三里地才被路过的猎户发现,听说死状凄惨,都没有了人模样。
老绝户无依无靠,孤苦伶仃,靠着村里的接济过活。
按理说这样的人死了顶多成为村民嘴里议论两天的谈资一朵浪花都翻不起,但偏偏啊,阎老西的白事葬礼气派过村里的首富,一场流水席足足摆了三天三夜还没消停。
抬棺的八仙,撒纸的龙头,甚至是装尸的棺材都由村里人免费提供。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哪怕是素来抠搜的拐子李专门投机倒把钻营偷猎,丁点子银钱都要斤斤计较,但这一趟却难得的大方了一回。
我不懂这是为啥,叫住了去帮忙的我爹。
“你太小,还不懂,这其中有说道。”
“四两,你得记得,甭说是叩门的拐子李,也别问村里人为啥出工出力,那是因为咱们林家坳都得承老绝户的人情。”
“席面儿你别吃,也莫要去凑热闹,这两天你关进了房门,别出去,这事儿你听爹的。”
当时我懵懵懂懂,却也乖巧的听话点头,我爹似乎不放心,刚想叮嘱两句。坐在院子里拄着拐棍晒太阳的太奶不乐意了。
活了八十七的小老太太硬邦邦的虎着脸,开口就骂。
“糊涂东西,老林家怎么有你这样的怂货?”
“阎老西死了就死了,他守了村,那是他自个儿抽签造的孽。如今他两脚一蹬被锁了命,可吃的吃了,该喝的也喝了,难不成要咱们把他当成菩萨给供起来?”
我爹当时就变了脸,哀求太奶别把这事儿当着我面说,不知道咋的,我总感觉我爹强撑着的笑容下带着隐藏的恐惧情绪。
他临走的时候把我扯到一遍,叮嘱我一定不要出门,说我要是能听话回头给我带大猪肘子吃。说实话,我不清楚为啥我爹会这么忌惮,忌惮那个死掉的老绝户。
但其实,不用我爹说我也知道,我不会去凑热闹。
因为我看得见。
我看得见阎老西活着的时候背上有乌漆嘛黑的东西趴在他脊背上,乌漆嘛黑,如同是一团黏腻的油漆一般紧紧的束缚在阎老西的脊背,压弯了他的脊梁,散发着腐烂,让人作呕的气味。
我不知道那玩意是什么,但我却明白,远离阎老西是最好的办法。
因此,同龄的小伙伴们喜欢在后山撒疯,可我从来也不去,他们都说我不合群。但其实那里是阎老西的地盘,我不乐意和他打交道。
因为每一次见到他我就脊背发寒,感觉有凉气窜上脊梁骨,让我胆战心惊。
那些不是好东西。
“你很怕?”
太奶走过来盯着我的双眼,她很老了,皮肤褶皱的像树皮,早年间艳名远博的太奶是十里八村出了名儿的美人,可时移世易,岁月终究败了美人。
“奶,我不怕!”
我摇摇头,我没打算凑这个热闹,心里虽然打鼓但还是有点子胆气的。何况,眼下阎老西都死了,他背后的那些脏东西自然也会随着一同进了阴曹地府,我没怕的理由。
闻声,太奶静静地看着我,隐隐间,我发现她的双眼中泛着幽幽的绿光。
皱巴巴的手放在我的头上拍了拍,温声道。
“四两不怕就好,他活着的时候奶不怕他,奶的曾孙子自然也不会惧了他。等等,再等等,还有三天,三天后,你想去干啥都可以。”
“但这几天你得听你爹的话。”
还有三天?
我眨了眨眼,不知道太奶为什么要让我听爹的话憋在家里三天时间,但我还是爽快的应承了下来。主要是想吃我爹带回来的猪肘子。
但可惜的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耐性。
少年人多是喜动不喜静的,而偏我又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子,前两天还好说,我念叨着我爹答应给我带的大猪肘子馋的直流口水,可是等到了第三天我到底是没憋住。我爹不在,太奶也不在。
这老太太这两天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在忙活些啥,趁着家里没人,我偷跑了出来撒欢是的在山上奔跑。
先前我忌惮阎老西,可现在他都死了,我自然没了顾忌。
我爬树,捉虾,玩的不亦乐乎。
可当我好不容易玩累了准备下山的时候,却在蜿蜒的山路上看到了一个人影走在前头,我以为是村里上上打猎的村民。
他瘸着腿,跛着脚,慢悠悠的在我前头晃荡。
“叔,腿脚麻利些啊,照你这走法等黑了都回不了村儿,婶子不得不让你上炕啊。”我跟在后头没忍住嘀咕了一句,伸手还拍了对方一下。
而这时候,对方才如梦初醒。
他的身子没动,脑袋却呈现一百八十度的硬生生的转了过来,我在他身后甚至能够听到脊椎骨断裂的声音。
那是一张瘦成了皮包骨的骷髅脸。
“阎......阎老西。”
只是看清楚对方的模样,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脑门子的汗珠唰的就下来了。
四目相对,我甚至能够看到阎老西淌血的眼眶和弯起的嘴角。
他在对我笑。
当时我整个人都是蒙圈的,剧烈的心跳像是拉满的风箱,我呼吸急促起伏,我是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一个死人。
偏在这时候。
那些打小我就看着的脏东西在阎老西的身上浮起,如同有生命一般化作一只只黑色大手朝着我抓了过来。
我拔腿就跑,但双脚却软的厉害,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双双黑色的大手钳制住了我的脖颈,腐烂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一般疯狂的朝着我的鼻孔里钻。
瞬间,我产生了一种如同溺水一般的感受,我双手拼了命的扑腾,拼了命的想要从大手的束缚中挣扎出来。
可那东西越来越紧,我发出赫赫的声音,眼前一黑就昏死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我睁开眼睛的瞬间就挣扎着想要跑,我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那种被大手抓住宛若窒息般的感受里,只是我跳起来一个踉跄却摔在了地上。
我这才发现,我们家屋里来了很多人。
村里的人。
包括村长在内,他们把我们屋子挤得满满当当,满屋都萦绕了散不去的烟味。似乎他们刚刚争吵过,有些人脸上还带着愤恨和激动的情绪,可见到我醒来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声音齐刷刷的看向我。
我爹坐在我旁边吧嗒吧嗒的抽着眼袋锅子,脸上黑的吓死人。
“爹……”
我壮着胆子朝我爹喊了一声,我是害怕的,因为按照往常的话我爹脾气火爆少不得要吃上一顿皮带炒肉,而这次是我不对在线,先怂了再说。
谁知,我爹却出奇的没有骂我。
他心疼的看着我,抱着我的脸,四十好几历来都顶天立地的汉子竟然当着村里男女老少的面眼眶中有冰凉的泪水滴落下来,砸在了我的脸上。
我爹说。
“他选中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