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络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车慢慢驶入辅路,已经能看见工地入口那两扇高高的蓝色大门了。
后排的项目经理韩宇刚从海建二局谈完事回来,一路上电话不断,大到打灰的安排、小到工人喝酒闹事,所有事都需要他过手。
他坐在后排对着电话嘶吼:“我都说过多少次了,那些小班头手下的工人让他们自己管,我一个人管得过来吗?食堂、钢筋班组、木工班和信号班全他妈是关系户,油水大的、活轻巧的除了挖土方和运渣土,其它的班头全是老板娘的亲戚,我哪敢说他们?一出了纰漏又全赖我,我真他妈两头不是人。”
韩宇挂完电话,换上一副脸孔,手指在通讯录上划拉。
下一个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出去,忽然一个猛的刹车,惯性的冲力,把人狠狠往前一贯,在头撞上前排靠垫的刹那,韩宇条件反射地用手撑住前方,稳住身形的一刻车也停了下来,他还在惊魂未定地抽气,方才握在手里的手机也不知扔到哪儿去了。
“吴络你他妈要死啊?没事踩什么急刹?!”
车头在即将撞上大门前堪堪停了下来,门口的保安根本没听见鸣笛声,车轮与路边砂石摩擦时刺耳的抓地声划破天际,他才急急忙忙出来推门。
像是生怕怪罪到自己身上,穿着制服的保安小声嘟囔着:“喇叭都不按,我怎么知道有人来了。”
“对不起,”吴络往窗外看了一眼,很快转过头来查看韩宇的情况,满脸歉意:“真的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见,以后不会这样了。”
工地的运作周期一般不会超过一年,大门并未安装自动感应,小保安还在奋力推门。
韩宇骂骂咧咧个不停:“这都是些什么事儿,你也来给我找不痛快是吧?招的都是些什么人……”
宋徽翊俏生生地站在门口的泥土旁,看见有车来就使劲往里瞧。
韩宇看见她时话锋一转,啧啧叹气:“我说你这人,见着个女的你就丢了魂儿了?长得再好看你也不能光顾着看人去呀,下次要是遇见个更美的,你是不是要开着车直接撞上去?”
宋徽翊怯生生地走上来,许是韩宇骂人的声音实在太大,她的歉意程度比之吴络有过之而无不及,隔着窗户对着韩宇连连哈腰道歉:“实在是对不起,我男朋友他不是故意的,有什么损失我们一力承担,您千万别开除他。”
“你们认识的?”韩宇心情有些不畅,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先把我送进去把车停好,再出来见你的小女朋友!只能离岗十分钟啊,一会儿还得一起去李工那儿送资料。”
“那你在这里等我。”吴络丢下一句话,重新挂挡启动车子。
他再出现时,是跑着出来的,沐浴着阳光,额前的细碎黑发轻轻拂动,吴络长相一直都偏少年气,可如此阳光的一面确实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一口气跑到宋徽翊面前,气息只是略微有些不匀:“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找着你还不容易?”宋徽翊挑挑眉。
如果说她本来还有一些剩余的不满,在看到吴络用尽全力向她奔来的一刻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刚才说的那个人名字就叫李工?这名字也太奇怪了。”宋徽翊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仿佛他们只是路上碰到了顺便闲聊。
“不是名字,是一种称呼,建筑行业的人都要在姓后面加一个‘工’字,特别是那些审核的行政机关里,算是一种尊称。”吴络说。
“哦……”宋徽翊恍然大悟,她忽然惊疑不定地看着吴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你以后要是进入这行了,别人岂不是要叫你……”
宋徽翊被彻底点中了笑穴,她用手撑着吴络,捂着肚子狂笑。
等到好不容易乐够了,她抬起脸,吴络还是像刚才那样没什么表情,眉宇间隐有淡淡懑色。
宋徽翊有些笑不下去了,她上前轻轻抱住他:“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后来想了很多,人生本来就应该是五彩斑斓,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没有谁应该站在鄙视链的顶端,我为那天说的话和我的狭隘思想向你道歉。”
吴络的下巴搁在她的头上面,他叹气和说话时,宋徽翊都能感觉到头顶痒痒的。
“你不用给我道歉的,我知道你为了我,在你爸爸面前做了很多事。”
吴络低下头看着彻底把脸埋在自己胸口里的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先回去吧,我在外面待久了不太好的。”
宋徽翊恍若未闻,依旧把他抱得紧紧的,一声也不吭。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吴络察觉到怀里正轻轻地抽搐着,他把人推开,刚才还笑得不行的宋徽翊此时满脸都是悲怆的泪。
吴络心头猛跳,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只一个劲儿地用手给她拭泪:“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我问你,”宋徽翊泣不成声:“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永远也不会来找我?”
见吴络不说话,她越想越气不过,狠狠一拳打在吴络身上:“你为什么从来都不主动找我?”
吴络停下了替她擦泪这一无用功,因为泪水跟决了堤似的,越来越多,把他的手都弄湿了。
他心里很疼,但更多的是无奈:“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不明白什么?”宋徽翊还瞪着他,仿佛非要一个说法一样。
“我们俩的关系从来都不是我能决定的,”吴络说:“你可以找到比我好很多的人,所以去留权只能在你手上。”
宋徽翊怔忪片刻,一时连哭也忘了哭。
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可她非不甘心地问了出口:“你的意思是,就算我现在要分手,你也同意?”
“我会在原地等你,如果以后我觉得自己配得上你了,会再来找你。”吴络回答得很诚实。
“你笨死了!”又是一记拳砸在他身上,力道比刚才轻了很多:“你一直都配得上。”
宋徽翊心里酸涩不已,再次扑进吴络怀里,霸道蛮横一如往常:“我要你爱我。”
轻笑声伴随着初春的微风钻进她耳里:“我已经在了。”
“我还要你霸占我。”
吴络像是被她这句话吓得不轻,一时竟摸不准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那你给我说说,要怎么霸占你?”
“就是比如说我父母要给我安排相亲,或者是有别的男人跟我走得稍微近点了,你就要马上站出来维护你的男友地位。”宋徽翊掰着手指细数,她说话劲劲儿的:“反正就是要让我强烈感受到你想跟我在一起的决心。”
宋徽翊与他站得很近,仰起头看着他:“听见了吗?你要是真的爱我就不能老是惹我生气了。”
吴络笑着捏了一下她微微鼓起的脸:“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那我们就回家吧,”宋徽翊说:“你能不能有点高三学子的样子,我当年高考前我爸给我每一门课都请了家教,每天十二个小时都排满了。你就回家专心复习吧,正好刚才那人也对你不满意,辞职算了。”
吴络抬起头,看着那道巨大的漆满蓝色油漆的门,门的那一头是无数人日夜兼程的辛劳和多方利益的纵横交错,不出几个月,一砖一瓦修建起来的高楼就会拔地而起。
他淡而坚定地说:“我还要再等几天才能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