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宋国使臣的队伍终于到了南朝国都。
沈余成早早的候在郯城,迎接陈安之一行。
他们本就是同窗,幼时都跟在无心大师身边学习,又都是他的得意弟子,自然有惺惺相惜之感,后虽各为其国渐行渐远,但对彼此仍旧是敬佩的。
陈安之下了马车,二人拱手行礼,面上俱是喜色,“成则兄,昔日临山一别,数十年不见,成则兄一切安好?”
沈余成,字成则,他还礼道,“自是一切都好,颂安兄一路可还顺利?我奉我国陛下之令,特在郯城迎宋国使臣进南朝。”
“今日天色已晚,为免颂安兄舟车劳顿,便在郯城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路也不迟。”
陈颂安抚手大笑,“早就听闻郯城幽潭映月之景美名,你我二人许久不见,正巧我带了你最爱喝的桃花酿,今日便喝个痛快。”
“难得颂安兄相邀,弟岂有不应之理,”二人皆好酒,陈安之带了宋国美酒桃花酿,沈余成也带了南朝闻名天下的佳酿,天下白。
等陈安之一行到了驿馆安顿下,二人便带了一队侍卫,去赏幽潭映月美景。
所谓幽潭映月,正是夜半时分,月色倾泻而下时,沉水潭波光粼粼、树影摇映之景。
沉水潭美名在外,常有文人雅士携酒来此,或是作诗赏景,或是高谈阔论,后郯城府衙便将沉水潭划了庄子,由府衙统一照管,也省的当日来访之人彼此冲撞了去。
二人由庄子上的人领着,顺着小道,一路往沉水潭而去。
越往里周身温度越低,眼下将及盛夏,南朝又在南方,比宋国的气温不知高了多少,可陈安之却赞叹道,
“这沉水潭果然有其玄妙之处,这里头的温度竟比我宋国还要低上不少,夏日里来可真是一大享受。”
“几年前曾有一游方老道游历至此,见了沉水潭之景也直呼玄妙,可那老道也确有几分见识,说沉水潭地势特殊,水下应当埋有一块极大的千年寒玉,所以才会有降低温度之效。”
“哦?可派人去查证过?”
沈余成摇摇头,“这有何查证的必要,千年寒玉再是稀缺,也不及入目之景半分,世人瞧着什么好便想据为己有。
可这天下何其之大,个中宝物又何其之多,若见一样宝物便起一分心思,怕是累都要累死。”
“成则兄有话不妨直说。”
见他如此直白,沈余成便也不再拐弯抹角,
“还是从前我曾与你说过的事,我国君听你才名在外,便想招你入我南朝为臣,还说你若肯应允,自当给你亲王之位。”
“原不该今日便同你说起此事,实在我们这个国君这几年越发……”
想起自家兄长的话,沈余成便住了嘴,只是面上还是一脸无奈,
“他有求才之心,可兄长与我也曾数次跟他言明,颂安兄本就是陈氏子弟,怎会舍近求远来我南朝为臣,但他却始终听不进去。”
“无妨,成则兄不必自责,眼下有如此美景,还是不要说朝堂之事扫兴,你我二人,今日不醉不归。”
“颂安兄说得对,倒是我愚钝了。”
二人话音刚落,前头曲径尽处,便见一幽幽静潭,在月色笼罩下闪着莹莹波光。
领路的小厮行了礼,道,“二人大人来得巧,郯城一连下了几日的雨,今日刚刚放晴,今日的月色都比往日透亮。”
“去备些简单的酒菜过来,只弄些素食便是。”
小厮领命退了下去,二人临水而坐,看向远处水色。
“你可曾再见过老师?”
陈安之手中折扇一收,摇摇头,“不曾,听闻老师一路北上,到了燕国便没了消息。
想当初你我跟在老师身旁学习,每日夜里便是围坐在老师身旁求教,那时年轻气盛,身上并无半点官职却敢指点江山,如今……”
他叹口气,眸色渐深,也不知是在怀念恩师,还是想起了年少时在凤鸣山的岁月。
传言无心大师之父原是陈国皇子,陈国灭后,他由亲信护送在燕国安家,只是无心大师不过三岁时便撒手人寰,只留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后来妻子受不了此等苦楚,便丢下无心大师,凭借着自身尚有几分姿色,去给一富商作妾去了。
无心大师靠着邻居的接济,将将长到了十二岁,后便离开燕国各处求学,直到二十余岁时闻名天下。
“南朝与燕国此前几乎是不死不休,老师挂念燕国百姓,一路北上后我便再未收到过消息。”
“成则兄不必太过挂怀,老师惦念的也不过是燕国百姓,并非燕国,更何况老师是何等风姿,又岂会将两国兵戈不息怪罪在成则兄头上。”
小厮捧了饭菜上来,里头果然不见半点荤腥,不过是几碟做的精致些的素菜。
“二位大人见谅,此地偏僻,夜里待客便只有此等简陋的饭菜,还望二位大人不要嫌弃。”
“我们既到此,为的便是这一口野趣,这饭菜做的不错,下去领赏罢。”
小厮欢欢喜喜的行礼退了下去。
食盒中的小菜实在算不上有多精致,毕竟二人一个是宋国皇室,一个出身南朝世家,何等玉盘珍羞不曾见过。
只是无心大师常年茹素,二人在其身边求学时,自然是老师吃什么,他们二人便吃什么,如今故人再相逢,提起少时求学之时,不免都有些慨叹。
夜色渐深,月亮也渐渐移到了正中,高高悬挂在二人头顶。
先是引了桃花酿,又饮了天下白,饶是二人酒量再好,此时却也有些醉意,陈安之手中折扇轻点,
却是说起了墨江。
“早就听闻护国公墨将军独子是个离经叛道的,我即便远在宋国,也曾听说他屡破奇案、深得南朝国君信任一事,这样的少年,怕也担得起枭雄之名。”
听他提起墨江,沈余成不屑的撇了撇嘴。
“那小子确实城府极深,朝中不少人都中过他的圈套,有的甚至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奸大恶之徒。
只是这样一个奸臣,皇上竟会觉得他是个耿直憨傻的,只能说他确实有几分装疯卖傻的本事。”
沈余成饮了酒,言语中也比往常多了几分愤世嫉俗,
“我们那位陛下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如今不说对臣子,便是对几位皇子都不甚亲近,唯独对这个墨江信任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