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阅川笑道：“我曾率百人追击敌寇，却在风沙中迷了路，一望无际的沙海，没有水没有食物，所见之处连一株绿草都没有，只有孤悬的烈日，你所说的血日黄沙就是在傍晚出现的，漫天遍地的红，几乎以为进了幻世，但是你知道嘛，”
他顿了顿，手中茶杯的烟气萦绕在他脸上，看起来像是将他带入某种过去的、难以忘怀的记忆中去。
“等太阳一下去，烈日变成了冷月，是真的透骨的冷，我们一行人早已支撑不住，找不到前路，回头路也早被风沙掩埋，只有冷、渴、饿，其余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对了，还有沙漠狼群环伺左右……”
“那，你们走出来了吗？”应景坐直了身子，急问。
一瞬又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我傻了，若是没走出来，您怎么会在这儿坐着。”
顾阅川目光悠远，“对，十几日后我们确实走出来了，只是一百多人，最后只剩下不足五个。”
应景“啊”了一声，显得十分惊讶。
顾阅川回头看他，神秘一笑，“你猜我们怎么走出来的？”
应景摇头。
他自然不知道，他从小到大连上京城都没出过，可以说是温室里的小草也差不离。
顾阅川一边眉头挑了挑，正要开口。
林霜却出声打断他，“景哥儿，铺子里现在这么闲的吗？还不快回去。”
怎么出来的？没水没食物还能存活十几日，她几乎可以断定必定是杀人而食才生存下来。
应景一听，嗖地站起身，他今日出来，本就是向王掌柜告了假的，时辰早就过了，再不回去他发誓要好好干活岂不成了笑话。
“顾叔，下回再和我说说北境好吗？”他理着坐皱的衣摆，一边朝顾阅川道。
顾阅川朗声回道：“当然可以，你若想知道，我在上京城，可随时去我府上。”
应景得了承诺，喜上眉梢，拱手拜了一礼，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应景一走，整个前厅就只剩下林霜和顾阅川两人，再就是旁侧侍候的小丫鬟们。
“顾小将军，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你刚回京，定然事务繁重，景哥儿无状，怎么能去叨扰你。”林霜笑道。
顾阅川脸上的笑敛起，竟颇为认真道：“我说得是实话，若他想知道，我随时恭候。”
林霜往后靠了靠，一时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说亲近，可他们侯府与顾家好似没什么交往，但顾阅川语气中却是显而易见的亲昵。
难道说，这个顾家小将军这般好说话？
“侯夫人，有些话我想同您单独聊一聊。”顾阅川突然道。
林霜眸光一闪。
果然，这原身同顾阅川定有关系，否则他如何会提出这等要求。
但愿不是她想得那种。
她朝旁侧元芳使了个眼色，元芳立马会意，带着小丫鬟们下去了。
堂上一时再无多余一个人。
“顾小将军有什么尽管说。”她道，语气自然而随意。
“顾小将军？”顾阅川低头失笑，一瞬又抬眼看向林霜，道：“从前林妹妹是唤我顾大哥的，如何就生分至此了？”
林霜心头一颤，面上却波澜不惊。
心想真是艹了狗了，还真被她给猜中了。
两个人果然有勾缠。
话说回来，原身也是真惨，若是当初没有接替她嫡姐嫁过来，跟了顾阅川，她现在说不准就不用走的这么步步惊心了。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不仅迟了，过去种种最好是全部掩埋，免得节外生枝，平添诸多事情。
她笑了笑，道：“世事变迁，都嫁了人了，我又如何能像从前那般肆意妄为，倒是以前不懂事，说过做过什么，还望顾小将军不要介怀。”
“嫁了人？！”顾阅川蹭地站起身，眼里哪里还有半分醉意，道：“你我本是一对，如何你却嫁了人，明明当年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也会等我回来的。”
“顾小将军！”林霜低喊，眼朝外探了探，确定什么人都没有，才放下心来。
她道：“这里是长平侯府，还请将军注意身份！”
顾阅川满面痛苦，几乎克制不住浑身上下乱窜的暴戾情绪，他压着声音道：“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要嫁人？！”
林霜心想：等你？黄花菜都变成腌咸菜了。
“我是林家庶女，许多事情是由不得我做主的。”她佯叹一口气，看向顾阅川，道：“更何况，你一去这么多年，叫我如何等得？二十多岁还不嫁人，上京城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可我当日离京，是同你父亲说好的，他答应我不会催你嫁人。我父亲也答应了，待我建功立业，就准予我上门提亲的。”顾阅川握紧拳头道。
林霜纤眉微挑。
倒是大致明白了事情缘由。
该是原身同顾阅川两相情悦，但毕竟一个是镇守一方的督府嫡子，一个是将军家庶女，顾阅川父母定然不同意，便给他画了一个饼，让他去搞事业，而林霜父亲该是配合顾阅川父母，在他走之后，转眼就把林霜给嫁了。
见林霜一言不发，直直看着自己，顾阅川一吸气，道：“所以他们在骗我？他们联合起来骗了我？！”
林霜道：“事已至此，是非对错已经不重要了，人总得往前走的。”
“如何不重要？！若不是心里惦记着你，我怎么能走得出血日沙海，又怎么能无数次从死亡边缘活过来？！”顾阅川低吼出声。
林霜已经不想再和他说更多，她时刻担心着外面有人进来，若是被人撞见，她这侯府主母必然威信荡然无存，搞不好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不管如何，与我而言，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至于将军你，若是心有怨愤，尽可向你父母讨个说法。”她冷声道。
顾阅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昔日温柔小意的女子如何能对他说出这样决绝的话。
林霜站起身，道：“将军当知我已作人妇，一切都不可改变，且我现下过得很好，不希望再生出什么意外，希望顾小将军日后就当做与我不相熟，若长街上遇到，彼此点头问个好就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必须得和顾阅川说清楚，否则像今日这样被他失魂落魄的盯着看，叫有心人瞧见，她是有嘴也辩解不开。
顾阅川神魂俱裂，眼中道道血丝迸裂，垂在身侧的手青筋迸起，死死盯着林霜看了一眼后，转身朝外大步走去。
“顾将军慢走。”林霜在后面福了一礼。
顾阅川脚步微顿，而后步子迈得更大离开了。
他一走，元芳立马便进来了，担忧道：“夫人，将军他怎么说的？”
她是从前林家过来的，自然知道些首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