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也是新的一年开正日。
林霜是在一阵爆竹的轰鸣声中醒来的,一夜血红的梦,让她头痛欲裂。
“夫人,前院那边着人来催了好几遍。”元芳拉开帘缦,脸色也不怎么好。
林霜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起身走到妆台边坐下,“给我梳妆,一会儿我去趟四方馆。”
南昭的尸体那日是被直接送到四方馆的,她想在他下葬之前再去看最后一眼。
元芳自然也知道,只是,“……今日要祭祖,老夫人那边……”
林霜讥诮地扯了下唇,祭祖和她有什么关系?有她的祖宗吗?
来到这个书中的世界后,她一开始就没在乎过任何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改变自己改变长平侯府的命运,让自己富贵荣华地活一辈子。
只是后来,才逐渐的开始在意一些人。
但除了仅限的几个人,其他人与她真正又有何关系?更何况还是死去不知多少年的人。
前院正厅,老夫人面色沉冷地坐在塌上,除了受伤的应珣和林霜,其他人都到了。
按惯例,今日需去祠堂祭祖,祭祖之后才能开宴,喝屠苏酒,预示着新的一年正式开始。
“人呢?”老夫人问底下跪着的小丫鬟。
“元芳姑娘说夫人昨夜染了风寒,今日实在起不来。”小丫鬟脑袋低埋,轻声回着。
啪——
老夫人重重一掌拍在矮桌上,上头的茶水盏跟着晃动了两下。
“风寒?呵,我看她哪里是得了风寒,分明是故意的,当真是目空一切,胆大妄为啊!”老夫人极其短促地冷哼一声,眼里寒意瘆人。
如果说昨日晚上她还心中犹豫,不愿让林霜落得被逐出府的地步,经过应如是的哭诉,还有此刻林霜不可一世的态度,她已经下定决心,只等七元节就召集宗族遗老来商议。
应如是坐在最下头,见状唇角几不可察地弯出一抹弧度。
旁侧应柏瞥到,轻轻拧了下眉。
“祖母,母亲当真是不舒服,我来之前去看过,病得都起不来了!”应澄赶紧窜出来解释。实则去没去过只有她自己个儿知道。
“你不用替她掩饰!我还没发落你昨日非要出府玩耍,累得你大哥受伤的事。一会儿祭祖后,你留下来给我跪一个时辰。”老夫人冷斥。
应澄脖子一缩,委屈地瘪了嘴。
“祖母,巳时到了,再不去列祖列宗该等急了。”应景轻飘飘地提醒了句。
老夫人斜眼看他,应景丝毫不回避,回以乖觉的淡笑。
但经过昨夜,老夫人就算再糊涂,也明白过来她这个孙子为了那个女人在岔开话题。
“都过去吧。”她最终发话。
这边暮雪斋,林霜压根不知道元芳还替她找了个补,虽然这补漏得全是风。
梳完妆,她便从后角门出府去了。
初一的长街上人少得可怜,林霜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目之所及都是雪白一片,极远的地方看上去就像与灰白的天连在一起。
到了四方馆,她下马车在门口站定,在家家户户都红红艳艳的样子下,只有这里挂了白。
“夫人,咱们进去吧。”元芳看她一言不发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
林霜压了压酸痛的眼皮,再睁开时抬手推门。
只一眼,便愣住。
没有灵堂,也没有黑漆棺材,只有院子一角摆放着一张四方桌,上面供着香案和瓜果。
“人呢?”她快步走进去,问站在一侧面色麻木的王武。
王武手一抬,指向桌案上一只陶瓷罐子。
林霜心口一扯,难以置信地看向陶罐,半晌才道:“你把他火化了?”
一瞬又道:“你竟然把他烧了!我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重要吗?一个侍卫,您见没见到他最后一面,对您来说重要吗?”王武淡淡地说,面上隐隐嘲弄。
林霜当即怔住。
重要吗?
不重要吗?
当然重要。
他是这个陌生世界上第一个不求回报、以命相护于她的人,她才刚晓得他的心思,他喜欢她的心思。
她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现在她愿意同他去到他的故乡看一看。
可是,不会再有机会了。
“人死了,看不看已经不重要了,一堆尸骨一捧黄土罢了。”见林霜一言不发地站着,王武又道。
他是气愤的,替自己兄弟不值。
只有他知道南昭有多喜欢面前这个女人,在所有人都察觉不到的地方偷偷注视过她多少次。
为了她,甚至可以放下与顾阅川之间家国之仇。
然而,他同时也知道,这怪不了林霜。
南昭是心甘情愿的,他愿意为林霜去死。
甚至对于南昭来说,或许从来都是心之向往。因为只有死,他才可能会被林霜记一辈子。
林霜长久地看着桌案上的那只陶罐,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与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相对。
“如果夫人有心,将来可以去一趟北戎,把他的骨灰带回去埋葬,他很想念故乡,也很想夫人能与他一起去看看。”王武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心软了。
人都走了,他再与面前女人置气有什么用,况且,她也没有错。
谁料话音方落就听林霜道:“我不会去的。”
王武扭头,双眸瞪大。
林霜转过身,方才沉痛的样子仿佛是错觉一样消失不见,“如你所言,人死了,一堆尸骨一捧黄土罢了,埋在哪里不是埋。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的活着,这样才对得起死去的人。”
说完,转身便往外走。
再见了南昭,我还要走我该走的路,做我该做的事,不过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同一个地方相见。
王武站在后头,难掩震惊和愤怒地看着她的背影。
跟着转头冲陶罐道:“你看到了吧,她对你这么冷酷,下辈子,不要再遇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