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珣看着她,分明一句在现代谁听谁嗤之以鼻的话,林晚棠却觉出力道,耳根发热,心虚地不敢看过去。
这一刻,她竟然真的相信对方所说的一辈子,那就是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就这么说定了,五月初十,谁都不许再动,谁动我跟谁急!”林母一锤定音。
五月初十那日,果真日丽风清。
铜锣大街上锣鼓喧天,高头大马上一朵红花喜气逼人,长长的送嫁队伍和一抬抬垫脚都望不到头的嫁妆簇拥着宝盖香车往前进。
长平侯府,林霜抹平新衣服上的褶皱,问元芳,“怎么样?会不会有点老气?”
身上外袍是萸紫色绣金线团花的样式,华贵倒是华贵,就是吧,她总觉得不大自在。
“怎么会?夫人还年轻着了。再说,今日大公子大喜,特地让您换上这身吉服,不就是把您当亲娘待。”元芳笑嘻嘻地整理衣摆。
林霜哼了哼,“我才不愿意,谁爱当谁当。”
“是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外头丫鬟来催,说是人马上要到了。
又站到中门高阶上,下面一样是乌泱泱的人。
应澄忙着往下扔糖饼,大人小孩纷纷探手来接,有胆儿大的直接叫澄小姐往这儿那儿洒,好不热闹。
林霜眉眼带笑地看过去,恰好瞥见角落里,应如是半蹲在地上,掌心握着一把糖豆往身前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子怀里塞。
小孩子大约是因为个子太小,抢不到糖饼,委屈地正揉眼睛哭,看到有人送糖豆过来,一下子龇开嘴,笑得鼻涕吹成泡泡冒出来。
林霜定了一瞬,转而笑意更浓。
恰在此时,有车马破开人群缓缓驶进来,众人正疑惑抱怨时,帘布从里头掀开,一张略黑带笑的脸探出来,“姨母,我回来了!”
“二哥!”应澄头一个叫出声,抬手将篮子里的糖饼一抛,在众人哄抢声中跑过去,一把抱住对方刚下来站稳的身子,“二哥,太好了!你真的回来了!”
应景难得没有笑话自家妹妹,使劲揉了揉对方的脑袋,“给你带礼物了,在马车里,自己去看看。”
林霜这时也走到近前,“回来了就好,这一趟艰辛,辛苦你了。”
“幸不辱命。”应景一张嘴都快咧到耳后跟,眼里是只有林霜才能看懂的深意。
那一车车的银子其实根本不是被山匪劫走,而是她兑现承诺,送给谢必安的军饷。
这只是第一笔,从今往后,还有源源不断的无数笔。
“你哥今日成亲,快回去换身衣服,一会儿还得靠你替他挡酒。”林霜嫌恶地点了点他身上破烂的衣衫。
“姨母放心,包在我身上!保准让我哥今夜能提刀上阵!”
说完,哈哈大笑着跑开。
林霜瞪眼过去,被这猝不及防的车开得一脑门无语,幸好,围观的人还在抢彩头,没人在意这边,否则真是丢脸丢在家门口。
待到马儿扬蹄停下,应珣三只红箭射中骄门,新娘子终于在鼓乐昂扬声中被请进门。
林霜笑着坐在堂上,从没有哪一刻比这时还要庆幸自己选择留在侯府。
整个堂内都是应家的族亲,她一张张脸看过去,所有人都挂着笑,就连姜氏都不得不伪装着强笑。
只落在后头的一人,大房媳妇姜雪莹妆容精致也掩盖不住她眼里的憔悴。
因为姜娆的事,姜家与姜雪莹算是断绝关系。应淮倒是如她所愿娶了她,不过听说,两个人成亲当日便分房睡,姜氏本就对她不满,那日的事更是打从心底厌恶她,因而在宅中各种事情上极尽磋磨。
以为得偿所愿,不过是自食恶果,且这恶果要尝一辈子,这才是她对姜雪莹的惩罚。
林霜不在意地挪开目光,重新看向堂下正在拜天地的新人。
多好啊,年轻的脸,幸福的笑……
她也跟着笑。
人群中有谁目光炙热地看过来,林霜不在乎,也不想知道是谁。
*
一年后。
昔日传言都御史谢必安是陛下私生子,这年被今上正名,尊为四皇子。
又三年,谢必安趁陛下在行宫避暑之迹,拥兵造反,斩首太子与晋王,屠戮半个宫城,血色冲天,哀嚎遍野。
整个上京城内当官的,五品以上全部被顾阅川的人带到临朝大殿。
无论谢必安多么暴戾恣睢,顾阅川是否忘恩负义,这一刻,没有一个人敢吱声,因为宫门外排排列的尸首便是前一刻还在唾骂的人。
只一人在死寂中率先跪倒,“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惊诧,此人竟然是高中状元之后便沉寂,从此不显山不露水,与谁私教都甚好的长平侯应珣。
更诧异的是,在他之后跪倒的一片有户部,工部,甚至刑部,各个部门的年轻官员。
至此,还有谁不明白,长平侯应珣只怕早就站了谢必安的队,替他笼络了一大批人才。
为的就是今日,老臣们若不服,那就只有一个死字,别想着朝廷会乱,你血还没干,那边已经有人替了你的位置。
*
这一场宫变后,天下局势大变。
顾家和应家自此扶摇直上,成为当之无愧的天子近臣。
又一年三月,两辆马车裹着长途跋涉的风霜停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林霜扶着丫鬟的手跳下来,一脚踩进杜鹃花海。
草原无遮无挡,即便是清风也多了几分旷达。
林霜缓缓往前走了几步,依旧清丽的脸看向远处,那里天地融为一体。
如有仙境,那里大抵便是。
“夫人,我替南昭谢谢你。”
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一对夫妇,男子赫然是当日在侯府做侍卫,四方馆的老大王武,女子脸面白胖了些,竟是林霜身边的丫鬟元芳。
“谢我什么?”林霜并没有回头。
“谢你能来看他。”
林霜笑了笑,没有回应。
不,不用你谢,你不知道,这是我答应过他的事。
对,她记得的,那日在密林中躲避追杀,南昭背着她问有一日带她去看他家乡的草原好不好,她迷迷糊糊地答应了。
他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最接近动心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