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第一次看见温谨之的荷包的时候,季茹就有些惊讶。
往常在走廊里碰见,时间都很短暂,温谨之要给的东西给完,然后就跟一阵风似的又钻进了一班的门。
他要走,季茹也没拦他,她知道温谨之在乎她的想法,想要低调。
但这一次,收到温谨之的荷包的时候,季茹叫住了准备回班的温谨之,示意陪她一起上完厕所的白芮先回,她有话要跟温谨之说。
白芮点点头,一脸“我都懂不用解释”的表情,头也不回地离开。
温谨之有点疑惑,站在原地等着下文。
季茹看了他一眼,扫了一眼对面班级墙上的挂钟,时间还早,这会是大课间,有二十分钟。
“你跟我来。”季茹拽了下温谨之的衣袖,自己转身往消防通道走。
温谨之敛着眸,没说话,跟在她身后。
消防通道一向没什么人,里面就一扇窗户,空气湿冷,光线有点暗。
直到走到消防通道里,厚重的大门关上,门外喧嚣的打闹声一下子被隔开。
空气里是从未踏足的闭塞和寂静,这时季茹才回过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怎么了?”
“把手给我。”说着季茹就要去抓温谨之的右手。
温谨之的右手半隐在身子后面,听到这话,眸光闪过一丝慌乱,微微侧了下身子,堪堪躲过季茹伸过来的手。
她皱了下眉,“别乱动,给我看看。”
她看见了。
前面温谨之给她那个小荷包的时候,指尖上有几道不明显的红印。
叹了口气,温谨之把手伸过去,修长匀称的手掌在昏暗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白,掌心向上,指尖有几个红印和不甚察觉的红点。
四下无人,季茹伸手轻轻地握住温谨之的指尖,很是无奈:“不会就不要做,你一个大男生手又不是很巧…”
她的话还没说完,温谨之就出声拦住了。
“我愿意的。”
他的声音沉稳温润,像是一个石子落入季茹的心里,激起一片涟漪。
“慈静寺的。”温谨之的视线落在季茹左手掌心的那个小东西上。
她沉默了一秒,才发声:“你去求的?”
“嗯。”
良久,季茹都没说话。
慈静寺在榆肃的城郊,一来一回至少需要半天,平常周内高三要上六天课,唯一休息的那一天还有不少的试卷要做。
温谨之这一来一回只能是周天。
何必呢?不就只是一个平安符。
平安符是从慈静寺求的,装平安符的荷包布料也是温谨之去求慈静寺的师太那里寻来的。
细细闻去,整个荷包上都有一股淡淡的檀香的味道,令人心安。
摸着手里的东西,又垂下眼看了下温谨之的指尖,季茹叹了口气,开口唤他:
“温谨之。”
“嗯?”
他的视线落在季茹因为低垂而露出来的半截白嫩的脖颈上。
“为什么?”季茹抬起头,毫无征兆地撞进温谨之的眼眸。
“家里老人说过,有平安符能万事如意。”顿了一下,怕季茹不相信自己的话,末了又加了一句,“下周不是要诊断考试,图个吉利。”
空气忽然沉默下来,无声的寂静流淌着。
“很丑吗?”温谨之以为季茹嫌弃它,有点小心翼翼。
季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隐去眼底的异样,扫了眼那个小荷包,憋着笑,戳了一下他的脸颊,“很好看。”
闻言温谨之松了口气,捏住季茹的那根手指,看着她:“手疼。”
“你还知道疼啊,喏,创可贴。”
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两个创可贴,塞到温谨之的手里,嗔了他一眼,手还没收回,就被他握紧。
片刻后,季茹叹了口气。
她接过手里的创可贴,看着装可怜低头蹭她的温谨之,故意凶巴巴地开口:“装可怜的人最讨厌了,再有下次,我就不管你了啊。”
“你不会的。”
“什么?”季茹正贴着创可贴,注意力一时被分散,反应慢了半拍。
“你不会不管我的。”温谨之又说了一遍。
这次季茹听清楚了,处理完他的小伤口,她抬起头,眼底染上笑意,安静地看着他。
温谨之却忽然俯下身,头轻轻地靠在季茹的肩膀上,闷声说:“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季茹听得一愣,拍了拍他的背,小声说:“我知道,谢谢你,温温。”
后半句声音很小,但温谨之还是听清了。
在季茹看不见的角度,他笑了一下,紧随而来的是翻涌的不舍,但季茹不知道也看不见。
她不知道,温谨之去慈静寺时的心情。
她也不知道,温谨之在深夜里第一次捏着针线缝荷包时翻涌而出的思绪。
她更不知道,温谨之的平安符是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后来季茹每每想起那天温谨之给她平安符时的样子,才从他掩盖得很好的眼神里读出了不舍和思念。
他这么撒娇装可怜不是没有原因平白无故的,只是因为,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机会。
只可惜,等季茹全部理解知道的时候,温谨之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
-
在这一年的四月初,榆肃所有的高中进行了一次统考,是高三的第一次诊断考试。
统考结束的那天,放学比以往要早点,季茹收拾了书包往外走。
难得提早放学,时茵开心的不得了,拉着季茹的手说了十分钟的小吃和奶茶,跃跃欲试地想去试一试,走之前还不忘叫上隔壁考场的谢白桉。
原本也想叫白芮的,走进去才发现白芮提早走了,季茹正疑惑着,扒在一班的门框上探头探脑,眼前忽然有个人拐进她的视线,挡住了大半的视线。
一抬头,就看见了谢白桉。
季茹有些疑惑,谢白桉堵在门口干什么,找她吗?
没等季茹先说话,谢白桉率先开了口。
“我有点事跟你说,你来一下。”说完话就绕过季茹,沿着楼道往水房走。
她最后看了一眼一班的教室,确定温谨之不在之后,才捏着书包带子,往水房小跑。
这会儿刚考完试,大家都回家了,水房没人。
走进水房,刚一拐弯就看见了谢白桉,在他对面站定。
“怎么了吗?”
季茹很疑惑,因为谢白桉从来没有这样跟她私下说过话。
“温谨之要走了。”
谢白桉一句废话都没有,一语落地,像是个重弹一样,忽然炸开。
季茹被这话砸的头脑一懵,眨了眨眼,花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温谨之要走?走去哪里?
“要走?去哪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季茹的问题像是连珠炮一样蹦出来。
看着她的样子,谢白桉就知道,季茹什么都不知道,温谨之全是瞒着她的。
他轻皱了下眉,捏着眉心,“我要是知道他现在在哪,就不会私下来找你了。”
季茹的手心有点润湿,脑子里忽然蹦出温谨之那天在消防通道里的话,一下子浑身冰冷。
她记得他说。
“你要平平安安的。”
当时不觉得有问题,现在想想,这话的语气是不对劲的。
怎么想都像是,一个人离开前的寄语。
空气沉默着,季茹低下头,眼神有些空洞。
谢白桉扫了一眼她,接着又说:“他没参加完这次的统考,今天一天都是缺考。我只知道他要走,要出国,但是不知道具体去哪里,前几天他心情不太好,我本来想着今天考完问问他,结果他不见了。”
见季茹还是不说话,只是盯着一处地砖,谢白桉知道她在听,难得叹了口气,“我不担心他的安全,也担心他的状态,总之,不是很好。”
跟谢白桉分开后,季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水房走到校门口的,只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很快。
一路上她的脑子都有些迟钝,只记得自己匆匆跟时茵解释了一下,就往温谨之家的方向跑去。
她是想打电话的,可转念一想,温谨之都不愿意告诉自己要离开了,现在还会接自己的电话么?
去温谨之家的路程本就不远,又因为她今天加快了脚步,时间被缩短了好几分钟。
四月初的傍晚,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橙黄色的夕阳洒在身上,到处都是柔和的景色,街边还有几个小朋友嚷嚷着要照晚霞。
照相。
她记得,他说好要给自己照很多照片,以后的点滴他都要记录下来的,现在看来全是一场梦影。
想着想着,季茹的眼睛前就模糊了起来,暖黄的光线在眼里被折射成七零八落的彩色,泛着波浪,眼前的路都要看不清了。
但季茹还是一言不发地走着,刘海遮住了大半的眼眸,几乎没有人发现这个在路上边走边哭的女生。
周围喧闹温暖,唯独她沉默着,与这幅画面有了出入。
往前再走两步就要过马路。
人行道的两边还是红灯,季茹停在路边,看着对面跳动的红色指示灯,那些倒计时的数字像是她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加快,心却在往下沉。
十、九、八…四、三、二、一。
时间到了,路边不少的人开始往对面走,可是季茹却走不动了。
就好像是被人施了法,定在了原地。
因为她看见了。
在红灯的最后一秒。
温谨之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他站在马路对面,人行道指示灯的左边,在重重叠叠的人影后,交错之间,就这么忽然闯进了季茹的视线。
他好像没有一丝错愕,站在红色灯光和夕阳余晖的交界处,身上的风衣被风翻起,手里还拉着两个箱子。
看到他的箱子,季茹的心快要沉到谷底,眼泪毫无知觉地就蓄满了眼眶。
而他的目光深邃而沉溺,隔着四散的涌动的人潮,就这么安静地和季茹对视着。
这一眼,仿佛能看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