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萍以前总念叨家里穷,买不起新衣服,住不上好房子,怀我的时候吃了十个月的咸菜疙瘩。
这几句话我是信的,我出生以后身体一直都不好,我奶死之前跟我说好多次,说小时候我妈嫌我生病总花钱扔了我好几次,后来都被她偷偷给捡了回来。
我大病没有,小病不断,一点风吹雨打都受不了,长途跋涉更是不行。
秦均受不了我总生病,在国内有别人照顾我,不用他亲力亲为,他忍我几次,忍下来了。
现在我们两个漂泊异乡,秦均看我半死不活的样子,面色黑的吓人。
我也挺无奈的,我底子没打好,小姐的身子奴才的命,不敢让总裁大人伺候我,咬着牙也挺了两天。
秦均租了辆车,林进他们住的地方挺远的,我病的天下皆知,林进建议我们开车过来,这一路也好照顾我。
秦均心不甘情不愿,生平第一次迁就我,我明面上不说,心里其实挺得意的,背地里偷偷笑过好多次。
人命关天,秦均也有没办法的时候。
我反反复复的发烧,半梦半醒着一日就过去了,秦均把车停在路边抽烟,我敲敲窗,他回头看我。
隔着一扇窗,一层薄薄的烟雾,男人也有柔和的一面,长衣包裹住他的棱角,风雪吹走他的恶。
他回头看我,一张脸,一双眼,就只是漫不经心的看我一眼。
没有什么天生富贵的秦先生,也没有什么生来卑微的陆小姐。
这一刻他是他,我是我。
他把车门打开,一把冷风灌进来,他不耐烦的拿毛毯给我裹住,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出口把脑袋露出来。
我打了个喷嚏,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砰的一声把车门又关上了。
我看见外面的落日了,特别好看,凭什么就不让我看看。
我把车门打开,他在外面顶的严严实实的,语气凶的要死。“你敢打开我指定揍你。”
我可不开心了,眨眨眼看着他,和他打商量。“就开一会不行吗。”
“我也想看日落,国外的太阳是不是也圆?”我扒着窗户,眼巴巴的瞅着他。
我清楚的看到他咬牙,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不让人省心的熊孩子。“那你顺着窗户看。”
这个结果我不太满意,但也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了,我把窗户放下来,心满意足的伸出了脑袋。
真好看啊,外国的太阳就是不一样,我可真是个土老帽啊。
秦均也这么笑话我,他拍我的头,叫我别伸这么长的脖子,外面怪冷的,冻死了他不给我收尸。
这里不让火化,气温太低尸体也不腐烂,人死之后是要运到别的地方下葬的,在他眼里,这是一件顶级麻烦的事情。
他叫我老实点,可我也没动啊,我裹了裹身上的毛毯,满足的笑。
“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走。”我才看了一小会秦均就要开车走,我一定是不能让的,抓着他的手又给他拽了回来。
我都病成这个样子了,秦均竟然还笑话我说:“我看你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力气大的像头牛。”
“我的力气要是真像头牛,昨晚也不会让你折腾半宿了。”欺负病号不算什么英雄好汉,天下男人都应该以他为耻。
秦均听的这话笑的可开心了,一排狗牙整整齐齐,咬人的时候可疼了。
他揶揄的看我,问我昨晚开心不。
“你小点声!”我伸手把他嘴给捂住,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虽然是没有什么人吧,但他也不能这么大的嗓门啊。
“你害羞个什么劲。”他把我手给掰下来,又叫我披好毛毯,说冻死了可真不管我。
“昨晚你不挺热情的,当时你跟我说什么来着?”
我说什么了?
我想了想,双手掩面,无地自容。
他以前总叫我在床上浪一点,现在好了,我如他所愿了,他不夸我两句我能理解,性格问题,放不下身段,可他青天白日的,扯着嗓子说出来就是人品问题了。
再帅又能怎么样,人品贼差。
我被他说的面红耳赤,这次换两只手捂着他嘴,我在他身后,又被窗户限制,只是一个回合我就缴械投降。
秦均一点都不让着我,昨晚上到底有多开心,他明显比我忘的还彻底。
男人果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折腾的没有什么力气了,困意又席卷而来,秦均的身影在我眼前,背脊宽阔挺拔,我试着趴上去,秦均没撵我。
我的双手垂在他的胸前,北欧的天真的太冷了,我呆了一小会就有点受不了。
我想把手想伸进秦均衣服里暖和一会,他啪的一声打在我的手背上,我被强制劝退。
落日可真好看啊,怪不得古人总拿日落做文章,我要是有点才华,我现在也想吟诗一首。
可我胸无点墨,这个时候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感叹,日落可真是好看啊,我趴在秦均的背上,怎么看都看不够。
生病一点都不舒服,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好几次秦均在夜里给我摇醒,我问他怎么了,他摸着我滚烫的额头,叫我不要再睡了,他怕我死在梦里。
我说不会的,就只是身体不好,养一养就没事了。
我睁不开眼睛,半梦半醒时无所谓的笑。
屋子里冷的要命,盖了被子也不暖和,我抱紧秦均,小腿盘在他身上。
他不耐烦,但没推开我,他把我搂在怀里,听我一声接一声的咳嗽。
“我现在要是死了,你可真是说不清楚了。”他说什么都不让我再睡了,他说我刚刚还哭了,特别伤心的哭,他给我叫醒也是不想再听我鬼哭狼嚎了,我没办法,和他没话找话。
“活人还能让屁憋死?法医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秦均摸我的肚子,绘声绘色的给我讲:“到时候就把你从这地方切开,心肝肺都能掏出来,你自己说的,一夜夫妻百夜恩,我给你找一个技术好点的法医,叫你到时候能体面一点。”
我被他逗得咯咯笑,我也学他的样子伸手摸在秦均的肚子上,手感偏硬,腹肌不但看起来好看,摸起来原来也很舒服。
“一夜夫妻百夜恩,秦先生也陪着我一起被切开吧。”
“想的可美了你。”秦均低头看我一眼,见我也睁着眼睛瞅他,他难得的温柔,竟然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头。
“病秧子,怎么就带你出门了。”秦均说这话时像是一个老父亲,一字一句饱含无奈,他蹭我的头,我们两个是那么的融洽亲昵,一时之间让我忘记他是谁。
我在他的怀里昏昏欲睡,我还没忘记抱紧他,也没忘记他不让我睡觉这件事,临睡之前还在说:“我想睡觉了秦先生。”
“你已经在睡觉了。”
最后的最后,我听到秦均无奈的说话。
林进他们住在一户渔夫的家里,他们包下一栋三角楼,平时吃饭都去渔夫家里吃。
渔夫常年不在家,只有她的太太苏珊夫人在家照顾他们的两个孩子。
苏珊是一个很和蔼的中年妇人,她把壁炉烧的暖暖的,时常提醒我们不要吵架,然后着急的对我说:“陆,你快劝劝他们!”
我也没办法,但凡我有点话语权,我也不会半死不活的出现在这里。
我们是在昨日凌晨和林进他们汇合的,天色漆黑一片,车灯照亮眼前终年不化的积雪,多日的奔波让秦均疲惫不堪,我倚在副驾驶上阖着眼,一时醒一时睡。
这是我高烧不退的第四天,秦均的脸上没有了平时的轻松,路上他一言不发,我几次想说话都没有力气,任由他沉默着把车开的飞起。
车灯明亮刺眼,秦均摁了几声车笛,叫醒浓稠深夜里沉睡的人们。
最先出门的是林进,苏珊的大儿子艾伦拿着手电紧随其后,窗户上露出两个小脑袋,上面的是秦霜,下面的外国女孩是艾伦的妹妹索菲娅。
苏珊打开院子里的灯,照亮每个人的脸庞。
秦均下车之后直奔我来,他将我横抱起,从头到尾不看林进一眼,奔着屋子走过去。
“找个暖和点的屋子给我。”秦均对艾伦说。
秦均摸我的额头,轻轻拍打我的脸,他俯下身我对我说话,问我知不知道他是谁。
我一睁眼就看到他过分帅气的脸,真好看,总裁大人可真好看。
我摸上去,顺着眉眼描绘下来,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了,十恶不赦的秦均,对我不好的秦均。
我没回答,他不耐烦的又问了一遍:“不认识我了?”
他转头要叫人,我把他的手抓住,我声音很小,但他听清楚了。
“认识,秦先生。”
“没烧傻就行。”他松一口气又坐下来,苏珊为我倒了热牛奶,她摸摸我的额头,说我是个小可怜。
她也安抚我说:“不用担心,艾伦给你叫了大夫,天一亮就会过来。”
我当然看过大夫,我病的来势汹汹,秦均怕我死在半路领我也去看过医生。
大大小小的药我也吃了一堆,但一直都不见起色,秦均燥的要死,有时候吓唬我说:“在不见好就给你扔冰窟窿里填湖。”
我咳得天昏地暗,在后面抱住秦均的背,累的一个字都不想说。
我叫秦均放心,我不是什么大病,我就是太累了,突然松懈下来,身体承受不住。
秦均想不明白会有什么事把我压成这幅样子,我只是长长的叹,闭着眼不言不语。
活着本身就不容易,我抬头光不来,低头花不开,二十二年里走过的每一步路都鲜血淋漓。
这几日我时常梦到以前的事,我梦到李美萍,她也抱过我,教我唱过儿歌,牵着我的手送我去上学。
我还梦到白若琪,她牵我的手,把面包掰下一块给我吃,她叫我别客气,说我们是朋友,永远的朋友。
我梦到最多的就是程煜,少年那么好,洁白干净,我们两个在一起时总是客气又亲密。
他擦干我的眼泪,叫我别轻易放弃,他说人生是很长很长的,往前走总能看见好风景,会有花开的…会有花开的…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叫我在梦里哭了一次又一次。
忘记说了,我也梦到过秦均。
他叫我陆小姐,问我是不是有钱就可以。
我抬头看他,眼神清澈又真挚。
我就是想活着。
但秦均不明白,他不知道活着是一件很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