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悬着一轮浑圆莹白的月亮,清晰可见上头影影绰绰的暗纹,近得仿佛伸手就可触及。
楼下的街道上热闹减了不少,已到了月上中天的时辰,熙熙攘攘的人纷纷回家梦会周公,小贩收了摊位,一挑子扛着慢悠悠往家走,铺面收起桌凳,熄灭门口的灯笼,关上门板打烊。
声响渐趋收敛,小镇沉入夜色。
红瓦之下,桌上一片狼藉,推杯换盏的人面上浮起醉意,大着舌头说不清楚话,却还缠着闵宵敬酒。
“闵公子,如此便说好了,我给你最好的价,明年一整年你都从我这处拿货!”
闵宵眼神些许迷离,但依旧神智清醒,闻言不假思索地点头,“自然是说话算数。苏老爷,时辰不早,你我都早些回家歇息吧。”
苏先永摇摇晃晃起身,“我送公子回去。”
“不必麻烦,马车在楼下等着,苏老爷保重身体,早些安置。在下告辞。”
闵宵自房中退出,郁晚一点脚飞身下楼。
不多时,闵宵从楼中出来,他面色如常,走路也稳当,如果不是身上酒气浓重,与未喝酒时没什么两样。
郁晚迎上去,她下意识搀扶住闵宵的手臂,他身上的重量便顷刻压倒过来,倚着她缓缓走路。
她这才明白,闵宵醉酒了。
马车辘辘往回走,闵宵一路很安静,手撑在头边,眼睛阖着没有说话。
郁晚知道闵宵酒品很好。他们刚分开那段时间,他经常酗酒喝得烂醉,但是他从来不会发酒疯,只是如现在这般安静坐着,无声地淌泪。
一炷香之后,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郁晚扶着闵宵进房。
“我去安排水,你简单洗漱早些休息。”
闵宵拉住郁晚要撤开的手,“你先休息。”
他说完便径自打开窗,夜风徐徐拂在他脸上,他微眯着眼,看着很是惬意。
郁晚放心地转身去洗漱。
待她一身水汽地出来,闵宵还是站在原处没动。
“好些了吗?”
闵宵看向她,视线已经变得混沌,缓慢地点头。
郁晚轻笑一声,知道是酒劲上来,“你早些休息吧。”
闵宵“嗯”一声,声音有些醉酒的迟缓与沙哑,“我去洗漱,你先休息。”
因着要贴身保护,郁晚与闵宵同住一间房,他睡床上,她睡躺椅上,两方用屏风间隔开。
闵宵还未出来,郁晚留意着动静,一直没有入睡。
一盏茶过后,门口总算传来窸窣声响,闵宵拖着步子缓缓进房。
郁晚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她竖耳听着动静,如非必要不打算起身。
闵宵走向桌案,一声气息轻响,而后灯烛俱灭,屋中陷入昏暗。
郁晚放下心来,翻了个身找到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开始酝酿睡意。
不多时她又缓缓睁眼,疑惑地看向屏风另一侧,闵宵熄灯后便一直站在原处没动。
她正要出声询问,忽然听见一声脚步轻响,口中的话一噎,心里开始发紧。
那脚步声正朝着她而来。
郁晚死死盯着屏风,视线似是要穿透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脚步声停下,而后两扇屏风间的缝隙一动,朝两侧推开来。
郁晚心脏加快砰撞,紧紧攥着手中的薄毯。她唇上动了动,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发出声音制止。
月光透过窗纸落下淡淡的投影,房中并非全然不可视物,隐隐约约可见朦胧的轮廓。
闵宵的侧脸映着月光,他面上神情寡淡,眼中空泛混沌,似是无情无欲的鬼魅游魂,偏偏做出的事迹却如浪荡的色鬼一般。
一吻毕,湿润的唇往下,高挺的鼻尖蹭开衣襟,贪婪地想要往更深处去。
郁晚仰着头喘息片刻,待气息平复些,伸手捧住那作乱的脸往上抬起,对上他的眼睛。
她轻笑着,哑声问:“闵宵,你知道我是谁吗?”
闵宵缓慢地眨眼,视线涣散,像是努力辨认般看了许久,而后淡淡道:“不知道。”
郁晚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她鼻间溢出气声的笑,“那正好。”
手指轻轻一勾,颈后的结散开,她将缠在颈铐上的丝帕取下来,折叠成细长的一摞,缓缓压向闵宵的眼睛,系在他脑后。
她欣赏片刻,甚是满意,分开双腿缠住闵宵腰,双臂勾住他的后颈,低哑的声音带着笑,“抱我去床上。”
许是憋了太久,闵宵像是要将他这四年来无以得到满足的欲望一道发泄在她身上,用尽力气与技巧折腾她。郁晚难以承受地想要挣扎,可身子被紧紧固在他身前,逃无可逃...
油灯烧尽,天光初现,再有半个时辰便要大亮。
两人抱在一起,听着彼此心跳与喘息。
郁晚抬起沉重的眼皮朝窗户看去一眼,竟然一夜过去了。
她撑手起身,久久看着闵宵的脸庞,视线移到他的唇上,俯身落下一吻。
被吻的人唇角上扬。
郁晚心里泛起酸涩,“闵宵,知道我是谁吗?”
上扬的唇角缓缓落下,“不知道。”
郁晚苦涩一笑,“那就好。睡吧。”
怀中一空,眼上的丝帕解开,闵宵眼睛阖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冷,背过身微微蜷起。
身后的脚步声远去,紧闭的眼睫轻轻一颤,悄然掀开,顷刻被水汽模糊了视线。
郁晚回到躺椅上,找到先前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静静酝酿睡意...
*
郁晚在睡梦中被人轻轻搡了搡,意识从昏沉瞬间转为清醒,睫毛如利刃出鞘般迅疾掀开,眼里带着浓重的戾气。
待看清眼前的人,她一怔,戾气瞬时消退,眼神飘忽,生出几分难为情。
闵宵穿戴整齐地站在她面前,面色平常,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淡声道:“该启程了。”
他说完便转身走出房门。
郁晚迟来地有些刚睡醒的惺忪,她揉了揉眼,掀开薄毯起来。
方一动身,动作一滞,而后龇牙咧嘴地吸气,浑身骨头散架又重新装回去一般,又酸又钝,大腿内侧有微弱的疼痛感和强烈的麻木感,僵硬得有些并不拢。
闵宵昨晚太狠了。
郁晚一边腹诽一边松快筋骨,分明都是到拂晓才歇下,她疲累得连有人靠近都未察觉,闵宵竟然早早起来收拾妥当,简直像根本没入睡一般。
昨日闵宵和苏先永商谈一晚,问出喻州那些陈米的大户买家,今日便要启程去宋氏米行宋岸之家中。
车夫见郁晚下来,憨厚笑着和她点头示意,掀了车帘请人进去。
闵宵已经在车里等着,视线平常地落在她身上,仿佛昨晚真如酒后的一场乱春梦,梦醒两不知。
郁晚便也大方地和他打招呼,“见谅,我睡过头了,让你多等。”
话出口又觉引人深想,她为何睡过头?
好在闵宵无所察觉地淡淡道:“无妨。”
从清叶镇去州里约莫要行上一日半,马车晃晃悠悠前行,辘辘之声听得人犯困,郁晚掩唇打了个呵欠,靠着内壁阖目小睡。
梦中遥遥传来笃笃马蹄声,擂鼓般越发地近,郁晚眼睫顷刻掀开,她拨开车幔往外看,半里开外确有一行人策马而来,卷起浩浩茫茫的沙尘。
她看了一会儿撤回身,对面闵宵撑手阖眼睡着,书卷翻开搁置在膝上,险险要掉落。
郁晚起身走近,小心将书从他手中抽出来。
不巧那一行策马的人正呼啸过去,动静将人吵醒,闵宵悄然睁开眼,定定看着面前的人,审视的目光似是要讨个说法——她的手正覆在他的手上。
郁晚面上一窘,干笑解释道:“我是想拿开你手里的书。怎的看着书就睡着了,这般累么...”
她话一顿,暗自懊恼今日说什么都变味儿了。
但距离靠近些便看得清楚,闵宵真的疲惫,眼里泛着淡淡的红血丝,一脸倦色。
“你没休息么?”
她自然是指结束之后,到天光大亮之间的时间。她回到躺椅上睡了一会儿,虽然未睡饱,但好歹比一直熬着强。
闵宵垂下眼,淡淡“嗯”一声。
郁晚叹一口气,“等遇到下一家客栈,我们停下休整一番,你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