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海底捞,张从珂先是把iPad给许颂千,阔气地说随便点。许颂千点完自己想吃的,交回去,又看到张从珂又在上面点点滑滑好久,勉强赶在五点前付了款。
等菜陆陆续续上来,四人座的桌子加上额外的托盘车才勉强把那些菜放下。
许颂千心情复杂,一度怀疑还有人要过来吃。
“你要打包吗?”
“不啊,”张从珂从油碟里抬起头,对上许颂千的眼神后了悟,“喔,你刚点了你想吃的,我补充了我想吃的,我们刚好两人份啊。”
许颂千想解释自己刚才点的那些已经接近两人份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认命地竖起筷子开始吃。
最后两个人点的各自都没吃完,还是得打包,张从珂有些懊恼地说:
“太久没吃了,对菜量没概念了,对吧。”
许颂千什么都没说,只默默点头。
张从珂付了钱,提着那些打包盒,对着微信那头拍了张照过去,哒哒哒地打字,过会儿又发语音讲“今天真是便宜你了”。
许颂千依旧开车,耳边漏过来的声响透露出对面说话的大概率是个女生。
“这是我朋友家。”
张从珂看许颂千朝着那公寓上下打量,解释道。
“你朋友呢?”
许颂千看着那黑黢黢的楼道,又问。
“我不知道她下班没,如果下班了应该就在楼上。二楼,很近的。”张从珂看他还不放心,靠近楼道跺了跺脚,灯瞬间亮起“你看,灯可亮。”
亮起光照见男人眼底浅浅的笑意,张从珂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回去,道了再见。
“明天几点上班?”
张从珂的心思活络,短短一瞬拐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按捺着情绪,轻飘飘地回复:
“八点。”
“七点半我在这楼下等你。”
“你也去星达有事吗?”张从珂状似顺嘴一问。
“没事。”
逆着光,许颂千瞧不清对面人的神情。不过,他肯定她在看着他。
“但可以有。”
身后的声控灯灭了,两人身处的空间亮度变回一致。双眼适应了新的光线后,许颂千终于看清对面人果然是在笑。
“上去吧,我看着你。”
·
张从珂上了楼梯按了密码,利索地开门、进门、脱鞋、关门——
“你朋友呢。”
黑暗中,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张从珂大脑只空白了半秒,脸上的表情就由受惊的呆滞转为了“又来了”的无语。她把关到一半的门接着合上,对那藏在门后的黑影拖着颇为无奈的长调道:
“何、韵、清——”
“明天几点上班。”
那声音的主人不依不饶,依旧沉着嗓念白。
张从珂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啪嗒”一下开了灯,满室亮堂。
门口除了她,还有一个穿着睡裙套着风衣的女孩,靠在墙角,双手抱胸,笑容玩味。
“七点半我在这楼下等——”
“再在这里废话菜都冷了。”张从珂举起手中的打包盒,打断她。
何韵清大笑,边笑边不客气地挑走张从珂手中的袋子,拿到茶几上打开,一字排开来。
“难得啊,我说我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待遇,原来还是借了别人的光。”何韵清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睛却是一直带笑看着身边也坐过来的张从珂。
“吃你的。”张从珂往地上一坐,直直向身后的沙发座靠去。
“说真的,你看我这身打扮——”何韵清给张从珂展示了一下自己风衣加睡衣的奇特穿搭,“我在窗口听到你的声音出去看,想着是那你打车回来了呢。结果发现此司机非彼司机,你俩这一来一往依依不舍的就是不上来,我就又赶紧回去抓了进套上。”
何韵清黏上张从珂,“我都准备好了,你要是把他拐进来了,我就立马冲出门上楼,把这间房子留给你们,我出去住。”
“把这地方留给你们,应该足够发挥了。啧,一定是绝妙的一个夜晚!”
何韵清讲到激动,手舞足蹈,手挥出去筷子差点打到张从珂的脸。
“吃你的吧。”她把那手嫌弃地推回去。
何韵清笑眯眯地夹起一片藕往嘴里送,吃着吃着突然想到什么,正色又问。
“还没问呢,长什么样?有照片吗?丑不丑?多高?有没有一米八?”
张从珂沉默。
何韵咋呼,直说她不仗义。
张从珂想了想,拿起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反手递给她。
何韵清定睛,看清了屏幕,领会了两者之间的联系,含在嘴里的筷子缓缓拿了出来,难以置信地伸两手过去捧起那部手机。
“不是吧……张从珂……”何韵清脸上的五官乱飞。
“哎呀你想什么呢——”
张从珂往她脑后招呼了一下,把那乱七八糟的想法拍干净。
何韵清一边呼痛,一边继续缠着她要她讲。
张从珂不堪其扰,深呼吸一口,最终说:“你吃着,我给你讲。”
“好好好……”
何韵清直应声,两眼放光。
“我讲我的,你吃你的,不吃真的凉了。”
“吃吃吃……”
……
“张从珂。”
何韵清拿筷子搅着火锅底料,边搅边摇头。碗里面剩下的菜糊作一团,也绕着那筷头跟着转。不过现在没人管她糟蹋粮食,受批斗的另有其人。
“……嗯?”
张从珂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吃起来,头埋着,一副津津有味的专注模样。
何韵清对她缩头乌龟的样儿不可谓不熟悉,言语中的戏谑不减:“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哪天。”张从珂没抬头,转着筷子又捞起一片肉。
“别给我装傻。”何韵清伸筷子按住那块肉,逼她抬头认真回话。
“你们昨天才见面,今天就‘我在楼下等你’啦?”
“……对啊。”
“不信,”何韵清斩钉截铁,“除非……昨晚发生了什么加快故事进程的事情……”
“我早发现了,你这裙子挺好看啊,吃火锅穿着不怕脏着了?”
张从珂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似的抽了张纸亡羊补牢地在领口那儿垫上。
何韵清促狭一笑,拿肩膀撞她。
“感觉怎么样?”
“就……还行吧,挺好的。”
张从珂答得含含糊糊。
何韵清丢了筷子,哈哈大笑,笑到直向后倒,好半天才止住。
她笑够了,伸手挑起手边张从珂散落着的一缕发尾,胡乱拨弄着,出口的话似随意也似认真:
“没准,他还真是来救你的呢。”
“我跟他还什么关系都……”
“嗤——得了吧您,骗谁呢亲爱的,你真应该自己听听你叙述的语气。”
“他怎么想的另说,你自己怎么想的先理清咯。”
何韵清伸手揉她的脸,搓圆捏扁,最后对着自己的手定格下的一张鬼脸笑起来。
张从珂反常地没有反抗,就由着何韵清动作,眼睛因沉思而好一会儿失去焦距。再次出声时的嘟嘟囔囔,分不清是因为嘴被挤着还是因为心被挤着。
“我和他昨晚……完全是出于欲望而并非感情,不能直接转换成爱的。”
“理论上说,这两者可以区分开来。在单纯的性中获得的,都是有关爱的错觉。许多人都是混淆了这两者,因此陷入一段错误的感情。”
“你说得对。”
何韵清松开她,也认真起来。
“但是,凡人是难以将两者完全区分开的。”
“你说你从性中获得的是有关爱的错觉,行。”
“可,他那个人总不是错觉吧。”
“在其它时候,除性之外,你就没有在他身上再感受过类似的感觉吗?难道那也是错觉吗?”
张从珂沉默,脑海里闪过很多,眉头一下舒展一下皱起,好半晌艰难地回话:
“今天下午那样的情况,也可能是因为我单方面的吊桥效应……”
“哦——”
何韵清长长地应声,什么都没说,却把张从珂噎得没了下文。
她有些茫然地又动手捞起碗里已经冷掉的菜叶。
“没事,你俩的缘分还没断呢,来日方长。我不再说了,今天就是提醒你一下,免得你个糊涂蛋不开窍的。以后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她话风一转,“照你们这进度,过两天结婚了记得叫我昂。”
张从珂一下从情绪里抽离出来,笑骂着要去打她。
“好了好了,”何韵清投降,“说正事——”
“你之后什么打算,你行李箱里的东西我都没把你拿出来,怕你过几天就走了。”
“我是要走的,搬到那个公寓里——我现在就要买下来。”
张从珂想到什么,有些幸福地笑起来。
“哪个……就那个?!你钱存够了?不是之前还说要再租几年房子过渡一下么。”何韵清激动得一下子坐直了。
“没够,东拼西凑还差一半,好在装修不用花多少,有现成的。差20万,打算贷款了。”
“星达那份工作,我一定会转正的。”
何韵清看她的神情放松,情绪也平复下来:“20万的话不多不少——怎么突然愿意贷款了?”
张从珂沉吟,一时间思绪翻飞,也想理清自己突如其来的决定的成因。
一些美好到早已定格的画面被她刻意隐去,出口的话将画面里的那双眼睛虚化成日影,残留温度的余晖烘得人发烫:
“因为,想快点搬进一个有大窗户、能照进太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