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一行人滑完雪围坐在花园玻璃房的圆桌吃饭，厨师在一旁现场操作，煎牛排的声音滋滋作响，传进耳朵里连带着刺激味蕾。
酒店暖气开得很足，足到仿佛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生生造了个夏天出来。
张忆颖坐在蒋易秋旁边，席间除了包凡亮和杨琳，还有王明睿和姜亦双，均是已经两两配对好，两对已经确定关系的情侣黏黏糊糊，把气氛也囿于旖旎之中。
张忆颖偶尔说几句话都透着见多识广，但她不太爱说话，只是很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张忆颖忽然记起一事：“对了，经理给我说，你们昨天是三个人一起来的，怎么还有一个人一直没看见？”
“她啊，随心所欲惯了，”包凡亮说：“不用管她。”
“那怎么行，”张忆颖蹙起眉：“你们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这样太招待不周了，把她也叫下来吧。”
包凡亮回想起许璟昨天的反常，心头一时也有许多社会新闻的标题闪过，“那我上去看看。”
许璟从前一天晚上起就没有出过房间，大床的柔软舒适很大程度上抚慰了她很长一段时间都紧绷疲惫的身心。
许璟坐在床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她吸了吸鼻子，给唐曼华拨去了视频。
视频里，许卫山已经睁开眼坐了起来，虽然还是只能吃流食，说话也不太顺畅，但总算是有所好转。
手机屏幕还碎着，因此那一道道裂纹被印刻在了许卫山的脸上，仿佛时刻提醒着自己曾经这个无所不能的父亲已经不再伟岸。
看着视频里的那张脸，许璟眼前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努力笑着，对里面挥手，哪怕许卫山直到最后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唐曼华看起来也很高兴，她拿着手机走到走廊，对许璟低声道：“我听小包说，你去蒋易秋的酒店了？”
许璟这时才明白过来母亲真正高兴的缘由是什么，只听唐曼华又说：“你可得把握住了，等拿下这个香饽饽，我们家就能度过这次的难关。”
许璟撇开脸，避开母亲的视线，随口找了个理由挂断。
握着手机，许璟对着落地窗外的雪景发了许久的愣。她无法避免地想起蒋易秋前一天对她说的话，还有……他与那个陌生女孩的亲密举止。
许璟不算一个记性很好的人，此刻就连她自己也感到讶然，为何还能将蒋易秋当时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神态都清晰地回忆起来。
蒋易秋对待昨天那个女孩说话时的态度可不是这样，他看起来温和有礼，好像带刺的一面只会对着她一个人。
窗外暮下四合，夜晚即将来临。许璟承认她是在很没骨气地躲蒋易秋，既怕听见那些伤人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也害怕再次看见他与其他女子相处的画面。
这段时间，许璟被接二连三的变故打击得体无完肤。蒋易秋就像她混沌生命中的一个救命稻草，她惶然抓住，又毫无章法地想要往上攀附，可她忘了美好事物都是带刺的，所以才会被扎得遍体鳞伤。
这或许是许璟在出事以后第一次好好坐下来，清醒理性地分析自己的处境。先是家里破产，再是父亲病倒，后来是身为母亲的人劝她去勾引蒋易秋，更可怕的是她竟然照做了。
事已至此，许璟已经分不清她究竟是顺水推舟，想要沿袭唐曼华的路继续做一个金丝雀，还是在看见蒋易秋的一刻被那张精致的脸迷惑，借由拯救家族和公司的幌子行情欲之便呢？
许璟从来都是一个对自身欲望感到坦然的人，从很小的时候起，她想要的东西只要动动手指，就会有人立即送到她手里。唯独面对蒋易秋，她意识到他或许是个既阴骘又记仇的人，为了小时候的仇怨，他不惜将她这个本就跌落云端的落魄大小姐再狠狠踩上一脚。
许璟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立场去批判蒋易秋。先起了利用之心的人是她，被拒绝被嫌弃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完蛋了……”许璟望着装潢得宛如艺术品的天花板，喃喃自语道。她坐起身，将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无端生起气来：“白天睡太久了，现在完全睡不着了。”
继续待在房间，恐怕会被自己的眼泪和负面情绪淹死。许璟鼓起勇气，拿起桌上介绍酒店设施的册子，在大致了解之后，换上泳衣，裹了件大外套，准备去一楼的恒温泳池活动活动。
到达一层的电梯门刚打开，许璟就与包凡亮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照面。
包凡亮：“正好，走，一块儿去吃饭。”
电梯转角过去就是喧闹，许璟转过头，一眼就看见冁然而笑的蒋易秋，他生得眉清目秀，闲闲地往那一坐很有种漫不经心的好看。
许璟回过身站好，神情戒备：“谁让你来叫我的？”
“张忆颖啊，”包凡亮说：“你别对比你优秀的人有偏见，她人挺好的。”
许璟斜睨他，毫不留情地表达鄙视：“你看谁都挺好的，谁都能把你哄得团团转。现在都九点了，她要真有那心请我吃饭至于等到现在？让我去吃你们的剩菜？”
“你重新点菜不就好了，我发现你现在怎么属乌龟了？”
许璟：“那我问你，蒋易秋知道我来了吗？”
“知道啊，昨天晚上就知道了。”
许璟凑上去，好奇道：“那他说什么了？或是，有什么反应？”
“他说……”包凡亮故作深沉，学起蒋易秋的做派，沉声开口：“她还真是穷追不舍。”
许璟抄起手上的包就打在包凡亮背上，“什么人呐，我不去！你们自己玩儿去吧。”
泳池里，许璟泡在水里很久。
那些逝去的，她以为已经忘记的，随着身体的运动像水一样齐齐从四面八方涌来。
只远远看了蒋易秋一眼，就能全部想起来。那被她吻过的英挺眉目，低沉压抑的喘气吐息，和他皮肤传来的温热触感，一切都清晰得仿佛亲密就在刚才。
许璟游得不知疲倦，在又一圈结束后，她趴在池壁边稍作休息。
观望已久的救生员总算瞄准机会，箭步上前，态度恭敬：“女士不好意思，我们要下班了。”
许璟浑身都挂着水珠，眨眼间就已顺着睫毛簌簌落下。
“你下你的班啊，我游我的，难道还要锁大门？”
“不是，”救生员艰难解释：“我们有规定，只要有人在泳池，救生员就必须在岗，可现在……都快十二点了。”
“这样啊，”许璟表示理解：“那你可以走，我游泳特别厉害，绝对不会出事。我向你保证，你走之后我就不去深水区了。”
否则这漫漫长夜，许璟真的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打发时间。
救生员刚才坐在一览众山小的高处观察了她许久，此人无论是动作姿势还是换气修整，都表现得很老道，而且会根据体力安排运动量，并不是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游个猛的莽撞人。
他困得不行，很快答应下来，走出场馆时整个人都迷迷瞪瞪的。
月朗星稀，万籁俱寂。蒋易秋照例在睡前巡视，他远远地看见那救生员从游泳馆走出来，又很快折返回去，站在门口不知冲谁交待了几句。
隔得太远听不清话的内容，他记下那人的样貌特征，一面想着秋后算账，一面狐疑地走进泳馆。
偌大的场馆空无一人，水面平静无波，静得没半分不对劲。
想起救生员刚才的怪异行径，蒋易秋皱起眉继续巡视。如果非要找出一个错处，那也只有一点无伤大雅的灯光问题了。
整个度假园区的最下面三层都是夜夜灯火通明，方便晚间入住的客人寻找，凌晨以后，唯一的区别是会变得稍暗幽深一些，现在，只不过是没调暗。
蒋易秋心想真是撞了邪了，他正打算走，忽然看见靠近瓷壁的清澈水里，有一团漂浮的黑发。
*
“78，79……”
许璟正埋在水里练憋气，她在心中默念着数数，怎么也没想到这副堪比恐怖片的画面已经把人吓得不轻。
一串泡泡咕噜噜吐出，许璟出水时把头发拨在脑后，扶着壁沿，带起一片澄波。
一双脚就在面前，许璟用泡得有些发白发皱的指尖紧紧抓着瓷砖，肩骨挺立，慢慢抬头顺着笔直的腿往上看……
在看清那双脚的主人之后，许璟几乎是立刻又往下洇去，整个人再度埋在了水里。
泡在水里，蒋易秋隐隐带着怒气的语调变得很远：“……我已经看见你了。”
许璟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脸露了出来。她脸色僵硬，不知该怎么自然地打个招呼。
蒋易秋看上去又惊又怒，说出来的话却是出乎意料的轻描淡写：“你要是想死就换个地方死去，别给我这地儿添新闻。”
许璟露出个头靠在“岸边”，她现在也沉得住气，不甘示弱地讥讽回去：“你放心，我要是死肯定得来个大的，让游客都不敢来了。”
许璟以手支颐，笑着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啊，我还以为你晚上会和张忆颖睡在一起。”
蒋易秋冷笑：“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自爱？她懂事讲礼，勤奋好学，不像有的人优点找不出，好吃懒做第一名，你是哪哪都比不上人家。”
许璟的心肺都要被这字字诛心的话气得炸开，瞪蒋易秋的眼神像淬了毒，喷了火。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许璟重新没入水里，这一次，她缓缓数到了九十。
人类的承受能力在极端条件下能被无限激发，肺里的氧气渐渐稀少，许璟憋了又憋，终于在快两分钟的时候浮起来，这已经是她的极限。
蒋易秋气定神闲地坐在躺椅上，看见她出来反倒惊奇：“怎么不继续了？”
他扬了扬手机，上面显示着来电提醒，“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正好给我打来电话，你还要做什么，尽管慢慢来。”
蒋易秋接起电话，故意说给许璟听：“还没睡……下个月就要正式开业了，我想再多看看……你的意见当然重要了，我们可以多讨论……”
许璟从泳池里走出来，周身的水顺着步伐滴落一路。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全身漾着水光，在休息区的躺椅前停了下来。
蒋易秋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继续不动声色地通话：“你房间有虫？你害怕的话可以打电话让人来帮忙清理，我马上也要上楼，可以过来帮你……”
许璟一点点地逼近蒋易秋，她出手迅疾，猛地把他的手机夺了过去。
蒋易秋怎么也没想到许璟居然敢上手明抢，他本就是虚握着，再加上没有防备，竟真被她夺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许璟已经得意洋洋地把手机放在脸边：“他现在来不了，因为他跟我在一起。”
“许璟！”蒋易秋从这举动中回过神来，他蹭地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抢：“你是不是有毛病？”
许璟本来就躲着他，一看这架势立刻拔腿就跑，边跑还能听见她继续扯犊子，连喘气声都成了最好的佐证：“我多希望你能把他叫走，他一直缠着我不放，啊……”
男女之间天生的体力差距让她很快被扑倒。
蒋易秋从后面按住那个灵巧滑腻的身体，与她陷入缠斗，许璟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手臂拼命往远处伸。
眼看不是手长脚长的蒋易秋的对手，许璟朝他手臂狠狠咬下去，趁他不注意，灵机一动将通话开了免提，紧接着远远抛出去。
双手总算都没了牵绊，许璟心无旁骛地继续与蒋易秋抗争。
她的手段下作之及，除了咬人就是抓挠，什么阴险的招全使出来了，数次把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蒋易秋绊倒。
许璟骑在蒋易秋身上，制着他的手，扬声对那边还未挂断的手机喊道：“下次撩汉记得想个高明的法子，你那一套都过时了！”
许璟乐得都想摇旗狂欢了，连日来的憋闷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她高兴得不行。
“你玩够了没有！”
蒋易秋呼吸沉重促急，他既不甘心被她戏耍，又实在下不去手，只得吃些闷头亏。
许璟只穿了泳衣，布料少得可以称得上是衣不蔽体。
刚才的一番“厮磨”里，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暴露在外的身躯，伸手触到的满是绵软滑腻。
蒋易秋推开许璟站起来，外套也被她在胡搅蛮缠的争斗中扯了下来扔进水里，他面色不善，摊手扬到许璟面前，冷声道：“把手机还给我。”
哪知面前的人半晌没反应，蒋易秋气急败坏地转过脸：“你到底……”
蒋易秋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直气得五雷轰顶。他上前捡起手机，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许璟见他恼羞成怒，越发追在后面逗他：“你有反应了！”
“那又怎么样？正常的生理反射。”
许璟在后面拽他的衣摆，拉他的手，最后跑到蒋易秋面前，用手揽住他的脖颈，身体紧紧贴上去，吻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