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宇宙的混沌中,会炼化出陆崖的剑呢?
炼化出这把嗜血的狂怒的,却不可战胜的剑呢?
这是少司剑被陆崖的剑气掀飞时,脑海中闪过的疑虑。
这种猜测转瞬即逝。
少司剑到底已是真身神官,有撼动天地之力,口中剑诀默念,身后蓝色剑气如孔雀尾屏展开,堪堪立稳身形。
灰暗的月城立时被照亮一半。
病心依着麒麟朝光处靠近,眺望见陆崖的身影被光芒照映着在城墙之巅投出长长的阴翳。
“囚阵!”少司剑的呼喝之声贯透长空,如同震耳发聩的清钟一般将浓郁的黑震散。
转眼间,屏开的九十九把灭三尸以迅雷之势朝向陆崖的方向争鸣着悍然落下,如同囚笼般将他画地而禁。
九十九把灭三尸裹挟着属于九重天的冰冷,万缕寒芒凝作犀利的细小冰刃齐刷刷一同坠落。剑阵中陆崖肉骨之身一并承下,霎时血肉崩溅,身上洞开无数伤痕。
“……少司剑有长进。”病心抬头,悄声道。
囚阵算不得多精妙的仙法,但隐约之间天地的寒气与他通鸣,这是少司剑以前没有的威严。
麒麟撑开微不可察的护神阵笼罩病心:“心疼陆崖?”
“陆崖挨打了。”病心说不出这种陌生的滋味,“就像宇宙也有穷时的感觉。”
却说少司剑的剑阵越囚越紧,陆崖身上如缕的衣裳被血侵得湿透。腥热的红芒被逐渐压制,斩仙剑的嗡鸣乱得如鼓跳。
“滚……”陆崖一声喑哑的嘶吼,那囚笼般的剑笼被撕扯出一缕缝隙。锋利无匹的戾气喷破而出,来势汹汹,将少司剑震得呕血不止。
“剑罚!!”清音再次传来。
眨眼之间,九剑合一,蓝芒飞扬起璀璨刺目的寒光,将妄图撕裂的戾气摧枯拉朽般覆灭。随着少司剑一声令斩,朝着被禁锢的陆崖腹中对穿而去。
病心探手向空中乱飞的寒芒中借力一划,霎时掌心血流如注。随即,她摸向了怀中的金蛇鞭。
麒麟按住了她。
“肉骨仙胎有别,陆崖打不过。”病心蹙眉。
“神姬又怎知,这一战不是少司剑的宿命呢。”
麒麟话音未落,便听天地一阵低鸣,蓝光自墙垣上大盛开来。
那把战栗的灭三尸随少司剑的手指所向,悍然穿透陆崖的胸腹,鲜血如瀑迸溅!
陆崖被剑力荼在地上擦出一道近百尺的血路,整个身体如抽了线的木偶般脱力垂下,砸在了城墙尽头。
“陆崖!!”病心到底忍不住,惊呼一声。
天空中凌虚而立的少司剑耳畔微动,闻声侧目,借着天光看到墙垣下的麒麟与病心时,宛遭雷劈般一怔。
“大明王、上神姬……”
天地归于寂静,黑云沉得更低。
病心顾不得被少司剑看见,推开麒麟踏上墙垣,手中金蛇鞭已纳在掌心。
少司剑嘴角啜喏,看着病心,似乎想要说什么。
凝望之间,病心忽觉前方虚空隐震,一阵刺耳的咳咔响声自陆崖跌落之处传来。
那声音极其诡异,宛如拆骨重塑般的清脆。
只见远处的陆崖——准确的说那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以一种极其倔傲的姿势,支着身体抬起满是污浊的下颌。
他皮开肉绽的蜜色肌肤之下流窜着肉眼可见的隐约黑纹,湿漉漉的赭发不断向下淌着尚未凝结的血水,金瞳中满是狂热的杀意。
“……把你的眼睛,从我的女人身上挪开。”
少司剑蓦然回头,那道血红的身影却已至身前。斩仙剑蹭蹭作响的鸣音刮着耳鼓叫嚣,冲向他面门的是腾腾的怒焰,和血污铸造的剑锋。
噌——
不过瞬息。
少司剑堪堪抬手以剑抵挡,接下的万钧力道如泰山压顶。
不,哪里不对了。
甚至容不得他细想。
咔!
一声几乎听不见的碎裂分崩之声。就在与此同时,少司剑左手中冰冷的剑,碎裂如同冰渣。迸溅的碎片轰然散开,一触至陆崖便化作齑粉!
“喝啊!!”少司剑法器被陆崖一剑破灭,难以置信的神光落入眸中,心内神魂俱创,喷出一口逆流血气。
却容不得他躲身。
陆崖并指顺着剑锋探来,好似陷入一段柔软的丝绸,温热之后是不容置喙的一扯!
病心只觉迎面而来脸上一热,鲜活的血液瞬间撒了她满身。
那股气势将她掀倒在地,脚边骨碌碌滚过来的——是少司剑的左眼。
漫天神佛,若得大道,即便是为战,也自恃身份不肯太过难堪。不过是法器较量、斗法周旋。
陆崖一直不一样,他的杀意是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的。他发起狠来从没有精致华美的仙术,而是以杀止杀的撕扯、毁灭。
就像是獒、是犬、是凶兽。是万物初始时最朴素的破坏。
他失控了。
“陆崖……”病心暗道不妙,撑身想要起来。
陆崖一手扼住少司命脖颈,手背上黑纹流窜。
“唔……啊……”少司剑被他掐得七窍涌血不止,不住咳嗽。可伴随千年的宝剑一朝被断的绝望令他四肢百骸都失了斗志般沉重。
斩仙剑起,斩仙剑落。
那是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陆崖手中三尺长剑直穿贯入少司剑的右手,将他法身死死钉入城墙之内。
几乎就在同时,整个月城之上少司剑设下的时界开始支离破碎。
时间的风,再次卷入这座城市。
病心举目四望。
不行,再这么下去……就要不可收拾。
少司剑被钉在城墙之上,浑身之气如被锁住,神魂遁化不得,天旋地转间觉腹上撕裂般的痛楚。
自飞升以来,他许久没有想起过这凡胎肉骨时所能感受的疼痛。
低头看去,那是陆崖的手正在他身体内捏攥着什么,徐徐掏出的……是他的内丹。
……要死了。
少司剑微张的口中呼出一口雾气。
陆崖的手举着淡蓝的丹息,修长的手指用力一拧。
啪!
一道璀璨的金蛇光电凌空而来,藤蔓般纠缠上陆崖正欲捏碎内丹的手。
他侧身回看。
对上病心的眼睛。
“陆崖。”病心手持金蛇鞭,轻轻拉扯。
他的眼神有些困惑。
“过来。”病心伸出被划破的手掌,指向陆崖的方向。
陆崖眼中明明灭灭,几乎是身体本能地反应一样,朝向病心。
这一幕与初见时一样。
漫山的野火与攒动的人头,地上的尸骸盘旋着无以计数的蚊蝇。无数人呼喝与怒喊逼近,是害怕、是厌恶:诛杀疯乞儿——杀了那个下贱坯子!杀他得太平!绞杀杀人邪魔!!除魔卫道——
惨烈的火光之中。
她自漆黑的夜晚落下,周身遍布着化不开的法芒,伸出如画像上拈花的手伸向他,仙音撕破了周围无数看不清面孔的人的怒吼——“过来。”
与初见时,一样。
陆崖偏头,瞳孔中的病心一切如旧。
他只僵持了短短一息。
“过来。”病心再唤他。
陆崖满是脏污,血流不止的膝盖微微颤抖,在城墙上荼行两步。
像一只闯了祸的狗儿一样,疲惫地将额头抵在病心的手中。
月城的时界奔崩离析,天光再次倾撒在这座闯出时间的城池。
温柔的风下,陆崖歪斜着身子,跪在病心身前,失去了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