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鼠姑撑着地面起身,想这一跤是不是暗时着有人撞太白,犯吊客了,想着她动一下摔伤的腿,一动痛感更宛然,她咈咈吸气,眼角下就掉下一颗小泪花:“疼疼的。”
在这儿耽搁了一阵,金鼠姑收起眼泪,无暇去管腿疼否伤否,也收起了左猜,只道这一跤是自己不精细才跌来的,她也拐也拐蹭到安时礼那处。而此时安时礼基本穿戴完毕,赤罗裳赤罗衣,腰前系一条蔽膝,腰后一条大绶,白袜黑履,小厮正帮忙系大带、革带与玉佩,最后戴上梁冠,便有奴哥捧起一个装着象牙笏板的盒子,随在安时礼身边。
安时礼在镜前照了一会儿才从里头走出来,一出来,便看见金鼠姑头发蓬松,略狼狈地站在雪地里,痴痴地望着前方。
许是风雪刺人,她的眼眶泛着淡红之色,脸颊红似赤马猴,狼狈又有一丝的可怜样。
金鼠姑是不高兴的,她没有看见朝服穿戴的过程,也没有近身去服侍,明明起得那么早,却什么也没有做,还无端摔了一跤,事事不顺,哪能让人高兴得起来。
安时礼仪态端正,隽味笑之,他哪里不懂金鼠姑的心思,在滴水檐下站了一忽儿,而后转过脸,对身后捧着盒子的奴哥说:“让她捧着牙笏。”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金鼠姑,奴哥会此指,无有不满之意,膝盖微弯,向安时礼行一个礼后垂首低眉,移步走到金鼠姑跟前,将自己手中的盒子递过去的时候她朝金鼠姑挤个眉,弄了眼。
金鼠姑云里雾里地接过,见盒子里放着一个上窄下稍宽的牙笏,忽然就明白了,身子一震,捧着这个盒子,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着安时礼到承天门,而安时礼到承天门才会拿起牙笏走向午门。
金鼠姑笑了,安时礼却作嫌弃之状:“收拾收拾自己,随我去承天门。”
带着嫌弃的颜色,辞气也烈,不过金鼠姑不在意,粲然笑之,回应一个是,小心翼翼捧着盒子,跑回自己的屋里为容,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把乱糟糟的自己,为容得可可喜喜,额头上一丝碎发也无,一根根的,都梳到了后面,脸蛋囫囵露,精神别样的风流。
前些时日金鼠姑学习朝服的穿戴,同时也学了一些礼仪,既要随行至承天门,端着东西的手臂要有力,脚下的步儿要迈得端正,行步时切不可东张西望,跌倒出糗更是不被允许的,一想方才跌了一跤,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处,偷负脚疼,在安时礼的身后一声不出,徐徐走着。
安时礼偶尔用余光去看金鼠姑,看她的行为小心谨慎,泼似个守规矩的奴哥,倒有些不适应了。
还是疯疯癫癫的金鼠姑顺人眼。
一路无话,行至承天门,安时礼来的早,此时在承天门的大臣并不多,安时礼拿牙笏时偷腔和金鼠姑说话:“等我回府。”
声儿不大,周遭又有些嘈杂,金鼠姑却听得清,抿起嘴,点个头,不多在承天门勾留,随着一行人回府,回府里念了一本百家姓。
等金鼠姑的身影消失,安时礼的眼皮里似进了弹珠,连跳了好几回,直至有其它大臣来叙寒温,眼皮方安静下来。
安时礼以礼回了前来叙寒温的大臣,随后理一理并不乱的衣摆,走向午门。
谁知一入午门,难再返。
话说金鼠姑回到府后,念了起百家姓这本书。在“安”这个姓上她的目光停留了好几回,看多了忽发奇想,觉得螺的形状与“女”这个字的形状逼近,便拿起纸笔,将安字下的女画成一个螺壳:“安中有螺,嘿嘿,我乃人才也。”
念了一日的百家姓,从早到黑,原以为安时礼天擦黑时就会回来,但从掌灯时分等到熄灯的时分,也不见有他回来的小耗。金鼠姑不由焦躁起来,入了夜,侵晨摔伤的腿疼痛突袭,这更让她难以入眠,想不定冒上风雪,在门首急促踱步。
风儿左右吹,吹得手臂上的寒栗子一片片冒出,和豆儿一般大小。
阿刀见之,笑道:“今儿的话,大宗伯不会太快回来,风雪如此大,也许不回了,金姑娘回屋里等吧。”
“大宗伯会回来的。”金鼠姑坚定回道,安时礼和她咬耳朵说了一句等他回府,所以一定回回来,她也得守信等他回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金姑娘和大宗伯是被强拆了的比翼鸟呢……不过金姑娘,大宗伯有些洁疾,你这鼻涕都快拖下三尺了,到时候大宗伯见了,可要啧啧嘴,转头去翠红乡了。”阿刀捂嘴打趣了许久,最后离开前让金鼠姑添多一件衣裳,莫要感寒。
在风雪中站了两柱香的金鼠姑,鼻头与耳垂被冻得通红,阿刀这么一说,她才察觉自己的肌骨快被冻僵了,鼻头僵得涕儿流出了都不知道,浑身只有三分似人。
金鼠姑呵热了手指和掌心,而后放在鼻头和耳垂上捂热。
捂耳朵的时候她念起茸茸的暖耳了,说话的时候,嘴里冒出的白气与山雾似,朦朦胧胧:“还是要加把劲儿揾些银子买暖耳,要不耳朵要被冻坏了,冻坏了就听不到声音了……”
一个人嘀嘀咕咕,加上不停走动,身子慢慢发热,金鼠姑紧抱双关,双脚乱踱步,忍受风雪之寒,不理会事后会不会遘疾,等安时礼等到漏下三鼓,眼皮沉重得剔不起来了,她才缩着僵硬的背,回屋里去,转身现原形,在新壳里浅眠。
只是浅眠,稍一有动静,金鼠姑会猛地张开眼,几睡几醒,这一夜睡得并不好,胸口沉闷,仿佛不曾进入过梦乡,次日险些失睡,迷迷糊糊睁开眼皮的档儿,外头有人扯破了喉咙嚷着:“大宗伯的名儿被写在了屏风里,要被贬了,大宗伯要死了。”
听到不吉利的字眼,原本还迷迷糊糊的金鼠姑吓得圆瞪双眼,变成人形来,跣足至院。
外头乱糟糟的,所在之人,脸上无一有喜色,就连阿刀也不见了昨日的淡然。
裸然双足一沾雪地,登时变得粉红,踩在松波波的雪地上,却似踩在荆棘中,又疼又冷的,金鼠姑难受得踮起脚来,尽量让足底少贴雪地,她踮着脚走向阿刀,问:“大宗伯怎么了?”
阿刀眉头皱起,抓搔头皮:“刚从礼部哪儿得来的消息,大宗伯被东厂校尉给抓走了,唉。”
东厂校尉是什么样的身份,金鼠姑不清楚,但“抓”这个字眼不大吉利,就像精怪被抓走后多是十生九,那安时礼被抓了也是十生九了,她辞色一烈,问:“为何?”
“昨儿的大朝会上,出了些状况,我也不清楚是个什么状况,但想来大宗伯今次遇到事儿了。”正旦大朝会阿谁出错都有罪,而让阿刀苦恼的是另一件事,今儿的宫中有传言来,道大宗伯的大名出现在了万岁爷寝宫的屏风上,名字出现在屏风上的大臣,哪个能逃一劫?阿刀向天祈祷这是无根传言,他抱有一丝希望,想当初宫中也传出户部尚书蔡庭的名字出现在屏风上,下梢头无事儿,那安时礼定也是如此。
“大宗伯,是不是要死了?”金鼠姑什么也不懂,因为不懂,所以不会多虑,思考其它事情,一颗红通通的心,都只顾安时礼的安危。
“这年刚来,要死也是年后才死了。”阿刀丧气地说了一句,“不过或许到时候万岁爷会大赦天下。”
“我不要,我不要大宗伯爆了,我不想换壳。”搁在懂得一点朝廷之事的人,会觉得阿刀说的这句话颇慰人,而在金鼠姑听来,这是晴天里打了一道震壁的霹雳,她带着沙哑的腔儿说不要,反袖擦一擦发热的眼皮,风风势势冲到外头。
两只脚尖的方向,是去董鸿卿家中的方向,她想知道安时礼在何处,想知道为何会被抓走,府中无人知晓,那同在礼部的董鸿卿或多或少会知道。
只去了一次,金鼠姑也记得路,左拐右拐的,不停歇地跑了两刻才到达。
在董鸿卿的门前张口掇转了一会儿气息,金鼠姑乍胆诈熟上前敲门,门敲得一点可是也没有礼数,声儿大似上门讨债的债主,一声大过一声,嗓音也如此:“董公子,董公子,你知道大宗伯在哪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