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时礼上任之确期定在了初夏,等到天气暖和了一些他就踏上了前往扬州的路。
金鼠姑一早就打栓好行李,行李不多,仅一个背在肩上的大竹篓和一个装些散银子的小竹篓,大竹篓也也没装什么东西,捎上了安时礼压岁钱和一些好看的鞋子衣裳,然后其它位置都腾出来装猫儿。
可是竹篓再大也没办法装进六只肥呼呼的猫儿,一齐放到竹篓里,猫儿互相踩踏,也都是有脾气的猫儿,你踩我一脚我抓你一下,谁也不肯落到下方被爪子踩,一来二去就在里头张牙舞爪地厮杀起来。
“诶诶诶!别打了……”金鼠姑耐心地转过头去劝架,谁知热突突地挨了一爪,鬓边梳得服帖整齐的头发被锋利的爪子勾乱了好几缕。
安时礼皱着眉头把猫儿一只一只从竹篓里举抱出来:“我们走水路,猫儿怕是会注船的,阿刀他们也注船,所以要乘马车去扬州,把猫儿交给阿刀吧。”
猫儿从竹篓里出来,火气愈大,脚沾了地没站问又厮杀成一团,有的猫儿甚至在这一场厮杀中学会了飞檐走壁。
府中的人大多随着去扬州,但大多人都因注船无法走水路,安时礼要在确期之内至扬州上任,怕误了时辰,他便是择水路到扬州。
“啊,我也注船。”
金鼠姑撒谎,但是安时礼一眼拆穿了她的谎言。
“田螺注船就好似鱼怕水。”
金鼠姑本形是田螺,田螺生活在水里,在水里常常随波逐流,波流比行驶的船只还颠簸,她不可能会注船,再说了当时她从苏州到北平来也是乘船来的,怎可能会注船。
“以前是不注的,但现在注了。”走水路不能吃到沿边的美食,金鼠姑不乐意走水路,“所以大人,我们乘马车去扬州吧。”
安时礼抹眼馋态宛然的金鼠姑,脸色惨改后开始打悲:“那我乘船去扬州,你游过去吧,这样就不注船了。或者你自己跟着阿刀乘马车,我一个人乘船,一个人也不会怎么样,唉……”
金鼠姑既想吃又想和安时礼呆在一起,口欲可忍,但想夜间的寂寞难消,而且让安时礼孤零零一个人在水上漂行也是凄惨可怜:“那这样只有礼礼一个人,太可怜了,我还是走水路吧。”
她可怜安时礼一个人,也贪安时礼是个出钱施主,随着他不会被饿死。
“是啊,很可怜的。”奸计得逞,安时礼在心里偷笑不住。
就这样,金鼠姑带着三分的不情愿和安时礼乘船去扬州,她想沿途吃东西的心思不难猜,安时礼在乘船前备了许多糕点果物,一盒果馅饼儿、一盒薄脆、一盒酥油泡螺儿,还有一包瓜子儿。
有了好吃的东西,金鼠姑在船上格外安静,第一天的时候她揣着那包瓜子儿坐在案前从白天磕到黑夜,嘎滋嘎滋的声响,安时礼听了一整日,无心看书。
磕出来的瓜仁儿金鼠姑用一方桃花流水纹的豆绿汗巾儿包着,打帐第二天再吃。等到了第二天,她梳头理衣后就袖着磕好的瓜仁儿到甲板上和同船的妇人吹着风拉闲:“扬州有龙啊?”
“是啊,听说那的龙王庙可灵了。”一个包头妇人道,“姑娘是要去扬州?到时候可以去龙王庙拜一拜。”
金鼠姑抓一把瓜仁儿放进口中细细咬碎,不解地问:“龙王庙不是求雨的吗?我去拜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是庙就能求平安,也能问姻缘啊。”包头妇人掩嘴一笑,“总之去扬州的人都会去龙王庙拜拜。”
“好吧。”金鼠姑把瓜仁儿吃完了才去找安时礼。
安时礼捻着块糕点边吃边看书,金鼠姑回来,便抬手招呼她来喝茶润喉:“喝些茶润润喉。”
“大人,我们到了扬州,就去龙王庙拜一拜吧。”金鼠姑呷了半杯茶水,“我刚听大伙儿说龙王庙可灵。”
“去龙王庙要求什么?”安时礼没情没绪地问,他想一只田螺精去龙王庙总不能是去求雨。
金鼠姑正色道:“求龙王爷保佑我岁久能成螺仙子,嘿嘿。”
她痴笑了一阵,想着想到了自己干过坏事,笑容还没淡去,眉眼先皱起来:“可是我干了坏事儿,应当不能成螺仙子,唉,也罢。”
“你和仙子有什么不同吗?”在安时礼看来,不害人的金鼠姑和仙子没什么不同了,要说不同,就是她没有一点法术而仙子有法术。
金鼠姑会错了意思,她以为安时礼说她如今身为精怪却和仙子一样,高兴得把脸埋进手掌里做羞涩之状:“大人好淡口!我卑卑一精怪,哪里能和天上的仙子比,嘿嘿,她们能腾云驾雾,还是长生不老呢,不过最重要的是名字可以被写进神仙榜,啊,多么光宗耀祖。”
成精后的金鼠姑本没有名字,幻想日后自己要进神仙榜里,总不能被写成“苏州无名氏之田螺小仙”。
因为螺壳是金色的,模样越发儿出息,大伙儿总笑说她是花中牡丹,没有知识的金鼠姑本欲择“牡丹”二字作名字,但胡玉酒说牡丹之名在人间寻常似阿猫阿狗的名儿,况且取这个名字的话,可是在无意中与牡丹仙子比美了,到时候与牡丹精妖闹破面皮不好收篷。
于是金鼠姑绞尽脑汁给自己取了个怪异的名字,鼠姑为牡丹的别称,并不常见,也不会惹恼那些牡丹精妖了。
有了名字后的金鼠姑日日对着天许下成仙的愿心,直到螺壳被两脚踩爆,没了壳的田螺是走了作的,她痛哭一场后彻底失去了理智,只想报仇。
只恨仇人太俊美,尘柄也不错,相处之后发现他还算得上是个善良君子,那心中的仇恨也就淡去了。
“精怪不能长生不老?”安时礼抓住其中一句话问。
“有的可以,有的不可以,像我们田螺精小小的一只,没成精前,离开水后就是你们的盘中餐,身份低,修炼成精怪以后就不能长生不老。”说到务头,金鼠姑的眼内积满了泪水,好似是在为自己卑微的身份而流泪,不过没等眼泪落下她就笑了,因为偷到安时礼放在手边的糕点,心情登时飘荡。
安时礼初次知道原来精怪与精怪之间还有身份之差,这在书中没有记载过,他不敢相信地再问:“那你们精怪可以活多久?”
“田螺精成精以后和你们人一样啊,到老就死,长则百年,短则明天吧。”金鼠姑吃着糕点,不小心吃太饱,胸口一颤,打了个不雅的饱嗝儿。
才百年而已?安时礼这回吃惊得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修炼成人是为甚?”
“可以吃好吃的东西,穿漂亮的衣裳出门玩,还可以和漂亮的男子睡觉。”金鼠姑扳指头细数成精的好处,“大人你是不知道,不成精只能呆在水里与鱼争抢食物,而且还不好吃。”
“所以不是为了长生不老修炼成精,而是为何吃喝玩乐才修炼成精?”知道金鼠姑修炼成精的原因,安时礼对踩爆她壳的愧疚少了许多。
“不可以吗?我又没怎么干坏事儿,没遇到大人前我可是一粒盐一滴酱都不敢糟蹋的。”金鼠姑不觉自己修炼成精理由可笑,张着个大乖乖反问了一句。
“可以,高兴就好。”安时礼无话可说,低头看书去了,不过细细一想,人一生在吃喝玩乐中度过,世路虽狭窄倒是快活悠闲,并不需要理会人情世故,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