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昆莱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就在有些紧张而沉默的气氛里度过了。
次日晨光熹微，将整片溪岸和追日山脉都染上金色。
明道崖的晨光与外界的晨光别无两样，延伸至云端的山脉，在暖白的光芒下，就像一头刚钻出水面的鲸鱼，随时会迸发出激荡的鸣叫。
追日山脉的顶峰，景象却又与山下不同。
在追日峰顶，一位断臂少女正辛苦的在土里栽种些什么，半晌才直起腰摸了把头上的汗。
她的身后，一名男子正在看风景。
他是真的看风景，淡漠的眉眼间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心神已经放空，唯一不同的是，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也完全没有闭合的意思，甚至都没有眯一下。
断臂少女走到她的身前，小声说道：“大人，秘境要开了，外面的那些人，要不要全杀了？”
少女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像是寻常的问了一句“大人，今天吃什么？”那名男子依旧撑着手肘，盯着炽热的朝阳发呆，没有回答少女的话。
不说话，那就是随便了。
少女明白了大人的意思，她沉默了一会儿，做出了决定，“那就都杀了吧。”
说完，她恭敬的朝男子行了个礼，便回身继续去栽她的“小树苗”了。
......
伴着溪流潺潺声醒来，李柔嘉只觉神清气爽。
她起身，走到溪边捧起微寒的清水洗了把脸，清醒后接过绪韶递来的干粮，是两个带着松叶清香的面饼。
昨夜这里来了不少受伤或者害怕的修行者，听到动静后也陆续醒来，清晨的溪岸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李明行虽然醒了，却没有第一时间起身。
他怔怔地望着正在河边吃干粮喝清水的妹妹，心里一时有些恍惚。
多久没有看到那熟悉又有些消瘦的侧颜了？
这一瞬，他仿佛以为自己回到了少年时，兄妹几人一起住在山洞里相依为命的日子。
那时李柔嘉还是个三岁的孩童，父亲因为和母亲感情生变，连累青莲坞与郑家关系僵化，坞中上下人心惶惶，父亲在长老堂受气，却迁怒到他们几个兄妹的身上，先是冷待，后面将他们逐到后山，不许他们在主堂地界上呆着。
大哥那时年少，性格却执拗，也不恳求，自己带着几个弟弟，愣是在山洞里过起了日子。
记忆里，阿柔年纪虽小，却极为可爱懂事，他每每砍灵竹回来煮米烧水，都能看到幼小的孩童套着不合身的衣裳，小步子跌跌撞撞的迈出，好半天才能走到院子门口。
他那时总是将怀里的竹子放下，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养大的小孩，耐心等着她笨拙的推开院门，走到他身边，奶声奶气的说哥哥辛苦了，还体贴的拿自己的小帕子给他擦汗。
他配合着蹲下身体，擦完汗后就把她抱到怀里，故意举高高听她咯咯的笑声。
那几年呆在山洞的日子，清寒艰苦，却因为有了她的存在，多了无数的幸福和满足。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每天自己乖巧的出去喝水吃饭，回来后再叽叽喳喳的趴在没起来的哥哥身上喊人。
一晃，居然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他自己在外游历的时候，从来不觉得时间过得快，毕竟饮马长歌，纵酒摘花的日子，哪里经得起挥霍呢。
可这一刻，李明行突然有些后悔。
他本来在这一路上已经想好，等李柔嘉吃了些苦头后，他就要把人带到无人的地方狠狠教训一顿，之后再想办法给人送出去。
小树不掰不直，他感觉自己和几个兄弟以前对她还是太娇惯了。
有时候还是得学习爹娘的法子，该严格的时候要严格。
可是满腔陌生和怒火，看见妹妹这样温顺的神情时却又消失无踪了。
以前在青莲坞的时候，李柔嘉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每天都是那样傻愣愣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能借着她一天天蹿高的个子，知道她在长大。
突然分别两年多了，再一见到妹妹，却觉得她面目全非了。
她的个头竟然和自己离家前没什么区别，本来丰润的肌肤，不知怎么变得这样瘦削孱弱，连性情也冷硬了这样多。
他心里仿佛掀起了一阵狂风，吹得他一阵发冷。
是了，她才十五岁，正是长得最快的年纪。
李明行终于明白什么叫“岁月无情”，意思是他错过这几年，就永远也补不回来了。
阿柔，到底在青莲坞遭遇了什么？大哥和几个兄弟，有和以前一样照顾她吗？
他情不自禁走到溪边，望着那正在发呆的少女，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阿柔，你在家里，过得好不好？”
李柔嘉填饱肚子正要洗手的动作僵住了，连同她的身体一起。
“......郑师兄，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李柔嘉无法回应他，只能装傻，希冀这个突然发癫的兄长能懂得收敛，就算要跟她暴露身份，也至少不是现在，她可没功夫分出心神跟他玩兄妹情深那套。
半晌，李明行才回过神来，低低的说了一句，对不住，我睡久了，有些糊涂。
李柔嘉低着头，余光从水面看到他重新坐回树下，莫名显得心事重重的身影，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好在绪韶很快靠过来，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消散了身体上的疲惫后才站起身。
蝴蝶和了悟也终于从溪岸的另一侧回到这里。
两人时不时向对方投去一个示意的眼神，像是有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秘密一样。
李柔嘉还没瞥上几眼，两人便朝着她所在的位置走来，
“阿韶，李姑娘，我们需得尽早出发了。”
绪韶脸上露出欣喜又紧张的神色，李柔嘉却垂下眼帘。
“对了，”蝴蝶像是刚想起什么一样，笑着对李柔嘉发出请求，“了悟师父说，秘境应当就在问林的方向，不知道李姑娘方不方便，给我们带个路呢，毕竟，你也在问林待了那么久。”
“不行！她实力这么差，去了也只会拖后腿，我看还是让她留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接应好了。”
没等李柔嘉回应，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却打断了蝴蝶。
蝴蝶讶然看去，出声之人，竟是面色难看的李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