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鱼。”
李柔嘉有些惊讶他伤势的愈合速度，但没有多问，只低声回答了他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说自己的姓名，只说了别号。
去百里荡的路还有很远，既然对方醒了，那就可以加快行程了。
只是她刚从石头上起来，眼前便一阵头晕眼花，僵硬的脖颈也是一阵阵发麻。
跨出去的步子没能成功收回来，便要向下倒去。
好在这次倒是没晕倒，她被一只横空伸出的手拦在了怀里。
一瞬靠近后姬盛便松开了她。
他的速度太快，一点也不像是重伤的人，但李柔嘉没有精力过多的思考这件事。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发烧。
姬盛也看出来了。
他眼神扫过不堪重负的“雨棚”，满地凝固的鲜血，横陈荒野的兽尸，最后落在了那把显然是属于他，却已经被开启喝血的刀器上。
看到它的那一瞬间，姬盛眼眸有些晦暗。
但他同样也没多问。
他转过身，微微弯下了腰。
这是一个很明确的邀请，李柔嘉有些拒绝，但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谢谢你。”
李柔嘉艰难的趴在了那宽阔的后背上，熟悉的温暖让她有些昏沉。
姬盛反手搂了搂她的膝弯，将她牢牢的固定在背上。
他们再次出发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亮了又暗，暗了又明，在曦光再次出现在天际的时候，他们终于离开了这片荒野。
这一路并不轻松，两人轮流背着彼此，互相扶持着走了三天三夜，路上遇到了无数的凶险波折，但还是成功找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百里荡。
踏着满地的雨水泥泞，拨开面前骤然出现的芦苇波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水域。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有嫩绿的新叶从两岸探出，将满湖碧水搅成碎影，白云都成了棉絮状。
多么春和景明的好风光。
如果四周没有传来那些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这倒像是一场简单而愉悦的出游。
“她在哪儿？”
姬盛不需要多问也知道她的意思，他沉吟半刻才道，
“我们去白落寺。”
白落寺？李柔嘉猜测是地图上的那座寺庙。
她没有做声，任由男人背着她朝未知的方向赶去。
这几日，她和男人的交谈并不多，但总觉得对方给他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
但她很确定，在她离开青莲坞前，两人从未见过。
也正是这股熟悉感，让她对男人不自觉的有些信任。
更何况，短短几日，对方从濒死的状态迅速恢复到普通虚弱的情状，也实在很难不令她惊叹。
如果他对她抱有敌意，她恐怕很难活着从荒野里走出来了。
姬盛走到湖边，轻轻放下背上的少女，示意她脱下鞋袜。
李柔嘉只意外了不过一瞬，很快便明白过来，听从对方的安排，自己脱掉了早已被雨水打湿的鞋袜。
姬盛避让的目光，却随着她弯腰的动作，情不自禁的落到少女柔软的发间。
这几天几夜，除了交替接班或难得清醒的时候，这叫做羡鱼的女孩几乎没有主动开口说过话，可是，越是相处，她的音色，语调，气息，甚至是她趴在他身上，吐息时散发的温度，乌发落在他肌肤上，那轻飘飘的重量......
都令他感到熟悉。
很奇怪，他想，他一定见过这个女孩，在他不记得的时候。
她会不会才是他的命定之人呢？
姬盛不清楚，活了几千年，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李柔嘉站起身，温和的对他笑了笑。
她虽然气质有些冷，但并不是个冷漠的人。
尤其是经历和绪韶的重逢和分别后，她那颗试图坚硬的心又有些软化。
也许，有些愿意在大道上同路的朋友，并不是坏事。
于是对于这个和自己也算患难过的同伴，她大方的展现了善意。
姬盛定定的望着她依旧苍白的面色，半晌后，他弯起嘴角。
给予了一个同样温柔的回应。
气氛很好，但路途还是艰难的。
李柔嘉裸露的双脚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尽管是夏季，她还是被刺骨的寒意激得一颤，但湖水四面都可能潜伏着凶怖的妖兽，不脱去鞋袜，便很容易让湖底的涟漪波动提醒它们这里的动静。
姬盛同样赤着足走在水中，他走在前方，和李柔嘉只隔了一个身子的距离。
也许是感应到了李柔嘉的不适，他没有回头，却朝着背后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瞧着十分有力。
只是掌心中间的纹路十分浅淡，几乎不能看见。
李柔嘉一边思忖着掌心的含义，一边默默拉住了这只手。
有暖意开始从手心慢慢席卷到全身，李柔嘉踩在水草上的步伐都轻松了许多。
她左手拉着男人，右手轻轻的在水面点着，像是在敲打着什么音符。
这条湖水里的通道很漫长，两人手拉手走了很长时间，却都还看不见头。
而太阳，又要落下去了。
随着黑暗的降临，李柔嘉再次出现了发晕的征兆，她和男人不一样，对方应该是有什么特殊体质或功法，伤势会自己好转，她却没有这种本事。
真气的断绝，让她无法打坐疗伤，神识倒是自我修复了些，可接连几场恶战，也已经消耗到无法催动的地步了。
因此，伤势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因为连续的奔波和战斗有所恶化。
如果不是之前一口气吞服的大量丹药还在消化，持续供给她能量，恐怕她早就死在那片无人的荒野上了。
李柔嘉心里叹了口气，她还没离开这片湖面，实在不愿意现在就倒下。
至少要等回到岸上再说吧。
她安慰自己，努力平息下不适。
但老天爷似乎是不怎么爱听倒霉蛋的声音的。
所以连绵多日，直到清晨方歇的雨水，竟又再次降临了。
姬盛垂在身后的右手有些发麻，但他没有想收回的心思。
这是他第一次和人牵手，虽然对方只是个小女孩.......
他有点不好意思，但身体却很老实的任由对方拽着自己的手不放。
就当哄孩子了，姬盛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只是拉着拉着，对方好不容易正常点的体温，居然又降了下去。
他回头的瞬间，身后那具柔软却冰冷的身体也直直的朝他倒了下来。
姬盛稳稳的接住了她。
不等四周的妖兽涌上来，姬盛一把抱起怀里的少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岸上奔去。
风雨再至，他必须尽快找到他的命定之人，带她离开这里。
只是那拥有者霜雪气息的少女，和怀里这个瘦得膈人的女孩，到底谁才是他的命定之人？
怀里的人气息逐渐微弱，姬盛想，他不能再等了。
他从水中浮出，走到岸上，右手轻轻一拂，水帘便被掀开。
水幕后的，正是一座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