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声音传出后,马车内外便没了声音。
被称为林大柏的车夫叹息着坐在马车上,终究是没有起身。
粉墨色的帘子也轻轻落了下来,车内又重归寂静。
直到午时已至,日光大盛,透过车帘落在车内,映出里面两副截然不同的情态。
端坐在中间的美妇蛾眉紧皱,眼中有焦灼之色,旁边握住她手心的少女气质宛然,娇美动人的脸上有红润的颜色,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
少女安抚的摩挲着母亲的手心,“娘,二哥不会有事的,他吉人天相,人又机灵,这次活下来的人里,肯定有他!”
郑昭华听到这话,略略有了些宽心,她放松了下身体,半靠在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身上,眼神闪过一抹心痛,
“欢儿,娘对不起你和几个哥哥,尤其是你二哥,他那时爱往外跑,我看他不是恋家之相,心里生气,就骂了他几句,他也是个心狠的,竟是真的不回来了,这几年,也不知他在外面好不好?心里是不是还责怪我这个母亲?”
李明欢轻轻的拍着母亲的背,语气也轻柔的像一片羽毛,细细簌簌的从郑昭华的心上刮过,“如果二哥真的责怪母亲,那去年的百合簪,今年的碎月臂钏,还有前年的漯苏美人图,都是谁辛苦寻来又送到家中的?还有母亲这些年吃的养心丸,清淡效果又好,不是二哥费心费力,娘现在还在吃那苦心丸子呢!”
郑昭华见她一样一样掰着指头数出来,模样可爱娇俏,心头的郁结瞬间去了大半,她亲热的搂住自己的小女儿,又是笑又是感慨,
“好孩子,只有你肯宽我的心,你几个哥哥都是作孽的,别看你二哥送回来的东西多,心却是野的,什么都不肯同我说,若不是你聪明,知道你二哥久不来信怕是出了事,叫人去查,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她搂着小女儿许诺,“等你二哥出来了,我非管住他一段时间,就算他不想好好修养,难道还不想好好陪陪你,否则等你出嫁的日子,他这个当哥哥的还不在,看他往哪里后悔去!”
李明欢听了抿嘴一笑,过会像是想到什么,若无其事的提了一嘴,
“母亲,我路上收到飞鸽传书,说是大哥他们也在往明道崖赶呢,他们御剑而来,脚程比咱们快,想来今日也能见到了,二哥若是见到大哥他们,估计也不敢再冲动了。”
郑昭华脸色却淡淡的,像是不愿意多提这件事,
“管他们做什么,咱们是去接老二的,他们惦记的可不是老二,既然不是同路人,就不要凑在一起了。”
李明欢欲言又止,“其实五姐......”话还没说完,郑昭华一个眼神瞟来,她便立即收声,见母亲脸色有些不愉,她重新换了笑意盈盈的脸色凑上去,有意说些趣事岔开话题。
果然又讨得母亲欢欣。
母女两个的笑语声隔着帘子也听得分明,林大柏忍不住砸了咂舌,夫人的狠心无情他是早有体会的,但坞中人人都说好,心肠再菩萨不过的六小姐,怎么瞧着倒和夫人是一个性子呢?
不说二少爷和六小姐这两个骨肉血亲如今是生死一线,前途未卜,
便是看林子外头,那些脸色难看得像鬼一样的,哪个不是自家的亲眷或是同门陷在明道崖里头。
就算事涉魔族,可对家人同伴的关心不是假的,他们眼下有谁还笑得出来?
也就是他们的位置偏僻,但凡在林子外头这般作态,就是有人打上来,那也是他们不占理。
他想起那个潇洒爽朗的二少爷,心里叹息了一阵,听说明道崖前几日死了许多人,菩提树旁的小溪都染成了血池,连尸骨都被妖兽拖进林子吃得连白骨也没有了。
只求二少爷福大命大,千万别是那些人之一才好啊。
至于另一个记挂的人,林叔却不太报指望。
那孩子实力不强,只有一把剑使得好,可明道崖下想活下来,哪里是能靠一把剑的?
这几年他顾忌着夫人,不敢过多和那孩子往来,印象里,还是隔着院墙上的窗棂,瞧过一眼那跪在院中青石板上的少女,那张面容却不复昔日的光彩可爱,察觉后抬头注视他的那一眼,有着说不出的阴郁。
这让他不忍再看,找人去唤大公子来后,便匆匆离开了。
如今想来,竟只有一声叹息。
唉。
时间还在流逝,明道崖的大门却始终紧闭着。
等待的人群,从静默无声,也逐渐开始变得不安,甚至是喧闹之声。
等黄昏降临,明道崖外,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敢质问掌教的人。
一个女人。
一个气质雍容华贵,神色却十分疲惫的中年女子来到掌教的面前,她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一双惨淡的眼,看着他。
掌教在洛河城掌权多年,一向自诩位高权重,但面对这双惨淡的眼,准确来说是面对这位来历不凡的女子,他也只能恭敬的弯腰,
“夫人,明道崖的秘境受到意外攻击,现在震荡还没有停止,我们暂时还不能冒险进去,但我们已经恢复了接引物,开始安排弟子们出来了。”
这位出身城主府的夫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啪!”
一声脆响后,城主夫人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掌教顶着深深巴掌印站在众人面前,脸色铁青,以为耻辱。
但更耻辱的是,在这位夫人回到马车上前,他甚至都没有直起身的勇气。
因为对方不仅仅是一位普通的城主夫人,她背后屹立的,是四府之一的。
通天府。
这一巴掌,是教训,更是警告。
他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天命阁弟子,听我号令,以血为誓,以海域为界,召崖内弟子,归神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