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从远山中来,吹得水面涟漪,也吹得人心思定。
李柔嘉在熟悉的温暖中,终于平静了心绪。
她擦了擦眼泪,重新坐直了身体。
片刻后,她便回到了自己在山中的住所,竹间小筑。
从白鹤身上下来,她低头用额头碰了碰它的额头,白鹤蹭了蹭她的脸,旋即发出一声清亮的鹤鸣,振翅而起,重新向来时的远山中飞去了。
李柔嘉眯着眼睛,没有看向那片远山,而是眺望着更远更辽阔的天际。
前世,白鹤离开她后,并没有选择李明欢,为此,被丢了面子的李明欢名义上是放它自由,实际上是放逐山林,但白鹤一直过得很好,没有人庇护它,它偶尔会受伤,可每次见到它,它都将自己的羽毛梳得干干净净。
李柔嘉心疼过它,去找它,想把它带回家,可是白鹤不搭理它,它高傲的情愿去叼破败的果子吃。
李柔嘉难过又生气,瘦小的女孩站在无人的树林里,哭着骂它,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可是我的坐骑,我的!!!”
白鹤只是弯下了脖颈,却不肯回头。
于是她记恨了很多年。
她一度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会让它情愿放逐也不愿意呆在自己身边,所以当哥哥们对她不满意的时候,她才会加倍的去讨好,去挽留,她不愿意再失去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但她却到死都在被伤害。
李柔嘉一度将这些归咎于这只白鹤,认定是它摧毁了自己的信任。
直到那天她站在暗无天日的墙壁下,半点光线也照不进来,只能听着那微弱的低鸣声,有一瞬间,她的神识好像又能动了。
能透过厚厚的墙壁,看见白鹤安静的趴在地上,用那双独属于鹤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
她的神识摸了摸那羽毛,发现已经是冰凉一片。
李柔嘉终于明白,不是她不好,是她运气不好,遇上了一只追逐自由的白鹤。
就像她喜欢骑鹤飞翔的感觉,但白鹤,却不喜欢被人骑。
也许它自己也不知道,感情和自由,为什么不能兼得。
鹤声渐渐消散,李柔嘉心里的枷锁也终于卸下了。
那股挥之不去的焦灼感,竟然也有所减弱,只残余了一点伤怀的情绪。
李柔嘉想,也许是故人相见又别离,心有所感吧。
再次回到竹林小筑,这次,她的心境又有不同了。
还是使了个清洁术,李柔嘉难得懒散了一回,倒在了自己亲手制作的竹榻上。
说起来,这座小筑,当年还是大哥李明德寻的地方,兄妹几个在这里相依为命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八方堂的堂主看他们可怜,将自己的山洞让给了他们居住。
直到大哥一夜观幽,惊动了整个青莲坞,他们才从八方洞里搬出来。
李明欢回来后,母亲单独僻了个明珠阁给她住,她撒娇要李柔嘉过去陪她。
当时,李柔嘉还没有沦落到让兄长们全都无视的地步,还被认真询问了意见,在大哥期盼的眼神中,李柔嘉思来想去,还是点了头。
她并不是老好人性格,从小到大,她只对喜欢的人付出,可她第一次见到李明欢,就有点不太喜欢她。
因为这个妹妹给她的感觉,和父亲很像。
而她一向很讨厌父亲。
本来还想着抱有偏见是不对的,既然她和哥哥们一样,都是自己的骨肉至亲,自己就应该好好接受她才对。
何况,这个妹妹在外漂泊了那么多年,吃了许多苦头,回家还要被自己的亲人讨厌,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所以,即便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哥哥接二连三的被抢走了注意力,不再像以前那样疼爱自己,李柔嘉也努力不去生气,而是试着放宽心胸,尽量和哥哥们一样,多喜爱这个妹妹一些。
但李柔嘉住过去后,却没有如所想般和李明欢住在一起,而是被安排在顶层厢房的隔间里。
美名其曰碧纱帐。
地方窄小无光不说,还总有鸟兽的粪便在门口出现。
她搬进来后,李明欢便以请教学习的名义,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伴读一般,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都来问她,也不挑时间,她总是夜半三更被婢女叫去给她们的六小姐解惑。
练剑也要她一起,一练便是大半日,还得时刻注意分寸。
下手重了,会被指责不友爱,下手也不能轻,会被视作连刚入门的妹妹也不如的废物。
练累了,李明欢是众星捧月,被好几个婢女端茶擦汗的伺候,她却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
甚至她若是出去久些,耽误了李明欢练剑,晚上势必会被关在阁外,无人应门。
李柔嘉那时虽然对这个妹妹感情不深,却也期待着能靠相处变得亲密无间来。
毕竟青莲坞,和她同龄的女弟子不多,她们又是亲姐妹,本该要好些的。
不想却是如此。
再一次被拒之门外后,李柔嘉也不乐意了。
对于不喜欢的人,李柔嘉的脑袋一向很清醒。
她看出这个妹妹没有表面那么单纯无辜,但她当时一心想要赶上几个兄长的脚步,不耐烦花时间和李明欢纠缠牵扯。
所以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告状哭泣,只是骑着白鹤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好东西,连夜跑路了。
本以为李明欢应该能领会她的意思,谁想到第二天她就红着眼睛来到大哥的庭院,哭着问她:“姐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一声招呼不打就搬走,你不喜欢欢儿嘛?”
她说完,大哥便皱起眉头,严厉的质问李柔嘉,
“阿柔,怎么回事,不是你自己同意搬去和欢儿住的吗,做人怎么能言而无信?”
看着大哥那张不虞的脸色,还有李柔嘉似笑似哭的面容。
李柔嘉瞬间头皮发麻。
果然,妹妹真的和父亲一模一样。
李柔嘉当时还很小,心里却模糊的意识到,她好像遇到一个可怕的敌人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先是无用的辩解让大哥恼火,逼着她搬回去,她不乐意,惹得大哥动了真气。
于是从那天起,她就搬出了大哥的思索院。
之后又在几个兄长那里接连吃了闭门羹,她也是个倔性子,下定了决心就不会服软,干脆收拾了包袱,在山里寻到昔日的破草屋就住了下来。
本以为独住滋味必定惨淡悲伤,不想草屋虽然蚊虫颇多,地方偏僻,可到了夜晚,却有满屋皎洁月光照进屋子里,将屋子映得亮堂堂的。
月色温柔包容,半点没有白昼的刺眼,仿佛白色的盐霜将墙面覆盖,透着沁骨的清凉。
李柔嘉瞬间便喜欢上了这里。
睡了几日,她见这里屋子破坏,草木荒疏,便自己动手修补整理。
竟是打消了要再去找大哥求情的念头。
反倒是后来大哥不知是心软,还是听到了那晚的事情,主动来了几次都叫她再搬回去,但她忘不了被赶出门的滋味,第一次拒绝了大哥的好意,过上了一人一塘一草庐的日子。
一直到今日。
“五小姐,家主传唤,请你往正堂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