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身段纤浓,肤白若雪的妙龄女子。
她发带被怒气冲冲的客人抽走,丝缎般的黑发从肩头披散下来,她身上的纱衣本来遮掩足够,却因为沾染了水迹变得透明,隐约看到那饱满莹润的胴体。
她微微颤抖着,明明模样像冻在新雪上的凝珠,浸在露水里的脂玉般皎洁,可神态却像只柔若无骨的幼兽,有种令人想摧折的楚楚可怜。
就在她脚下,已然摔落了一把上好的松墨琴,只是眼下弦都四散裂开,可见方才激烈情状。
“客人若有不满,大可直言相告,否则今夜欢庆之时,可不是阁下撒野的地方!”
一名绿衣管事皱着眉头,拦在那被围在人群最中,眼下还对那歌女抬脚欲踢的男子身前。
这男子模样接近中年,衣着简素,但音调却和说出来的内容一样尖锐,
“区区凡女,竟也敢弹奏《长乐曲》,不仅未得真意,还谈得如此平庸乏味,分明是不自量力,羞辱仙家!”
管事看向歌女,怀疑道,“如此?”
歌女大惊失色,却因为被冷水浇身羞于抬头,只能呜呜的求饶,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如玉的眼角滑落,
“绝无此事,长乐曲是凡间乐师李远山所创,只是赞叹仙界美景,艳羡逍遥境界,并非仙曲,凡人亦可弹奏啊!”
那中年男子一拂袖,态度十分不屑,
“休得诓骗,我乃仙家乐师,还不知你的底细?”
这乐师冲管事抱拳,“好叫主家得知,这长乐曲以前确是凡曲,可自从上界万仙宗的长乐仙子听闻此曲,感其同名后,便重新撰写了谱曲,如今,长乐曲早已是仙家奏乐,岂可由凡人弹唱?
此女分明是故意怠慢,以此曲戏弄在场仙家!“
绿衣管事听完眉心一跳,他含着怒意,转身便是直冲心窝的一脚,
“贱人尔敢!莫非是有人指使,要你来设局陷害百宝楼?”
“不敢,不敢啊,大人,”歌女匍匐在地,眼神惊恐万状,口中哭诉连连,“奴婢对天起誓,绝无陷害之心,奴婢不知道长乐曲已然被仙子重撰,以为尚可弹奏啊.....”
乐官眼神仿佛在看死人,“长乐曲未改之前,乃是商音,歌调高昂,以音色逼人,长乐仙子改为角音,使高者低回,仙家便以灵力弹奏,低吟婉转,以情丝动人。
你毫无灵力,却敢以角音演唱,莫非不是故意,而是偷懒敷衍?”
“乐官,你为何,为何.....”要咄咄逼人,不管是怠慢仙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偷懒敷衍,都是大错,此人无疑要当场逼死她。
歌女颤栗不已,尤其是注意到那管事从不善变为阴狠的目光后。
“左右!”
管事低喝一声。
立即便有几个强壮的侍从上了画舫,直直来到歌女身前,一把揪住她如瀑的长发便往甲板边的栏杆拖去。
栏杆外,湖色如洗,波光粼粼。
“大人,饶命!大人,求你饶了奴婢!大人.....”歌女声嘶力竭的求饶哀嚎,但粗鲁非常的侍从压根不听她说话,几下拖拉殴打,一会儿便将人拖到了栏杆边。
再去看那如玉女子,已然是头饰跌落一地,衣衫片片碎裂开来。
望望周围均是习以为常面色的看客,李柔嘉人都傻了,
那个小修士不是说此地仙凡混居,最是修士安贫乐道之所吗?便是最为霸道狠心的郑昭华,花间阁中的婢女犯错,最多也就是暴打一顿,逐出坞去,怎么这个不大的弹丸之地,居然一言不合就杀人!
“大人,大人呀,奴有罪,但饶奴一命吧!”
随着被扯入栏杆间,即将坠入湖泊的动作降临,歌女的声音也难以遏制的凄厉起来。
本该是煞兴之举,谁知举目望去,满座宴席上,居然热闹依旧。
楼中客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谈笑风生的十分自然。
看得李柔嘉心中发冷,但同时,她也渐渐有些了悟,莫非那小修士口中安贫乐道的,仅仅只是修仙者?
那些被凌虐的凡夫俗子,原来在这里活得如牲畜一般么?
可她读书百卷,见过最可怕的人性,也亲身体验过杀人如麻的感受。
但她从未有一日不以为自己是人。
仙者,难道不是血肉之躯,修炼,练得难道不是人道?
她再世为人,又在明道崖几经生死,回来后自觉已经看开,打算后半生以逍遥为道,做事只凭心意而定。
若是换做她灵力正盛时,出手救人又有什么难的。
如今却是不成。
她看出那群围着少女的男子间有一位筑心境的修士,即便她有道藏伴身,可她眼下连修为也无,不过靠一点灵力糊弄人,勉强被称一声仙子罢了。
她又没有帮手,真打起来,被丢进湖里的人,就未必只有一个了。
“大人,大人,求你,奴做什么都肯,求你饶奴性命.....”
随着与水面的距离越来越近,歌女的呼号也愈发刺耳惊惧。
李柔嘉为难踟躇间,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越的男音。
“花灯佳节,我等远道而来,不过是为了赏月饮酒,聚会尽兴,怎可为了一个凡人贱婢,动怒毁宴?”
出言的少年正慵懒躺坐在东边的最高楼上,他姿容秀雅,色如清云弯月,楼中众人皆为他的俊美纳罕,怎么之前不曾留意到这般人物?
管事知他尊贵,重新堆上笑容,“贵客以为如何?”
“再唱一曲就是!只是需有些花样方好。”
“贵客请讲。”绿衣管事态度十分恭敬。
“岂不闻人间皇家以玉体横陈为妙事?既然此女喜爱凡人唱曲,那不若便效仿一番,玉体吟唱如何?”
这秀雅少年一笑,容华清贵灿然,令满座烛火都为之失色。
“妙极,妙极!玉体横陈,此等艳福,凡人享得,如何我们享不得?”满堂宾客都大叫大笑起来,起哄声不绝于耳。
满楼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显得喧嚣异常。
管事从善如流,“如此,便依阁下高见。”
看到示意的侍从们嬉笑着将那少女从甲板上拖了下来。神色雀跃非常。
“这是做什么?何必这样羞辱她,还不如杀了了事。”
李柔嘉听到隔壁有女子想要出面阻拦。
却被旁边的男子尴尬的拉住,“阿姐小见多怪了,近年阳州,西州主城风行此等法子,若有歌姬乐师犯错,或是家中婢女得罪了宾客,便令其不着一丝,献艺娱人,若是不肯,便自行寻死,以谢其罪。”
“咦!竟有这样的事,真是荒唐!”女子似是不齿,“唰”的一声关上窗棂,不许家中子弟再往外凑热闹,只听得喃喃的一句,
“阿姐真是扫兴,此乃州府风流……”
州府的风气,已经这样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