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柔嘉闻到虾皮和汤汁混合的香气,还真有了点食欲。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馄饨到嘴巴里,但感知到温度后却有些意外,这馄饨像是被提前凉过一样,吃到嘴里,却没有她想象的滚热,只是微微的烫口,不至于无法下咽。
方才她亲眼看着馄饨出锅的,可是刚出锅的馄饨,是这种恰到好处的温度么?
李柔嘉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小心翼翼的喝下了这口馄饨。
刚下肚,汤水的暖意和馄饨的鲜香便席卷而来,鲜鱼坊果然是海货之地,连馄饨也是用新鲜的墨鱼和虾仁做的馄饨馅,兼具鱼肉的清甜和虾仁的脆感,好吃极了。
李柔嘉很给面子的吃掉了大半碗。
这期间,不知道是馄饨太好吃,还是彼此太不熟悉的缘故,李柔嘉和姬盛并没有开口说话。
安静的摊子上,只能听到汤锅下劈里啪啦的柴裂声和碗筷偶尔碰到的声响。
一碗不多的馄饨,李柔嘉却吃得极慢,仿佛她这时候是在细品精致的府城糕点,但吃的再如何秀气,一碗馄饨还是很快就见了底。
察觉到对方快吃完了,姬盛才忍不住抬头向对面望去。
这时候才发现,今天她没有穿上次酒楼时的白色裙子,也没有穿初见时那件并不合身的青色弟子服,而是穿了一件窄袖宽衣的鹅黄色常衣。
他想起来,在秘境的时候,他好几次留意到那明显短了一截的衣角,以为是这姑娘过于清贫,但她趴在他背上的时候,又唠唠叨叨的说过还好这衣衫只到脚踝,否则便要沾满泥水了。
或许是她并不喜欢穿裙子?
可她吃饭的样子,又很有闺阁中的秀气。
他看到的那些记录里,显示她出身的地方虽然势力不大,规矩却多,吃饭的时候也不能说话,也许她自幼如此,习惯了吧?
姬盛这样想着,却没有重新拿起筷子,而是继续看着她。
铁锅里生起的热雾,很像百里荡上的那些烟雪与雨雾,她的小脸藏在雾里,秀美绝伦,仿佛如画。
但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她真正的脸。
两人坐着的片刻,摊子上又来了几个客人,彼此交谈的声音也随着落座响起。
许是摊子上的热闹感染了此刻的心情,也许是馄饨的香气氤氲住了彼此的样貌,也许是深夜的环境放松了身上的压力。这一刻,李柔嘉清楚的意识到,姬盛居然在注视着她。
还是眉眼含笑的注视她。
更讶然的是,李柔嘉发现自己竟然还有点不好意思,这种温情脉脉的时刻,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的双颊染上了点点霞色,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感受到了他不肯移走的目光。
“要不要再来一碗?”姬盛低声问。
李柔嘉摇摇头,将空碗往前一推,道了声谢。
同时,又拿出两枚小银稞子,放在桌子上。
“今晚吃得很好,多谢你的心意,但大家萍水相逢,我不爱欠人人情,还是我请你。”
姬盛盯着她,她方才吃得满头大汗,鼻尖上沁出点点汗珠,脸上也多了鲜活的血色,他心里便无端的生出欢喜来,想给她擦擦汗,又怕吓着了她,忍住了没有动手。
可是一转眼的功夫,对方却又变得疏离,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同样是只见了一面,为何她能跟那打渔女玩得极好,却对自己这般冷淡?
姬盛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知道什么是情爱,只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命定之人,也是他将要携手一生的妻子。
按照祖辈的经验,他们应该第一次见面就爱上对方,自此亲密无间,永无离分。
但落到他头上,却变得截然不同。
且不提对方对他态度没有太多亲近之意,便是他自己,也没有出现祖辈那种情深不能自抑的状况。
唯一值得庆幸的,还是之前的际遇,让他并不讨厌对方,甚至还有些好感。
既然知道对方的身份,他有心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好叫她日后能心甘情愿随他回到清幽谷成婚。
也许是他太急躁了,也可能是他缺乏和女子来往的经验。
更有可能,是他来得太晚了,意识到不对重新回到下界的时候,李柔嘉已经满身伤痕的离开了青莲坞。
没有给他插手的机会。
但他没有沮丧,他了解对方的性情,知晓对方从小到大的一切经历,清楚她的喜好和厌恶,他坚信,他们之间,差得只是时间。
于是他冷静克制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女郎的意思,那我就先谢过了。”
他如玉的面容十分淡定,这种淡定,让那种隐隐的熟悉感再次涌上李柔嘉心头。
她愣了一瞬,旋即混若无事般,一边用帕子擦了擦嘴,一边抛出了一个看似毫不在意的问题。
“不必这样客气,唤我羡鱼就好,还没问阁下怎么称呼?”
“姬盛。”他坦诚相告。
“姬姓可是上古大姓,盛兄想来祖辈也非凡人吧?”
姬盛神色丝毫未变,好像李柔嘉问的问题无关紧要一般:“可能吧,不过人间沧海桑田,就算祖辈显耀过的,到头来也不过是尘土一堆,我这等凡人,不过求安宁而已。”
“安宁就很好了,多少人碌碌一生,想求这二字也不能够呢。”
李柔嘉笑着附和了他一句。
随即便起身告辞,“天色不早,盛兄还是早些回家歇息吧,我就不多叨扰了。”
姬盛默然点头,并不曾开口挽留。
只是注视着她在地上的倒影,暗黄的灯光下,那长长的影子却没有什么温暖,仿佛是个孤寂的行客,没有安居之地。
李柔嘉的身影消失在小巷路口后,馄饨摊子慢慢的安静下来。
像是一副热闹的夜景图突然泼上了墨水,一切都黯淡了下来。
热气腾腾的锅灶,眉眼憨厚的摊主,俏丽风情的老板娘,三两聚在一起喝酒的大汉,连同巷子外点着的那盏挂壁鲤鱼灯,都从浓墨重彩转为淡淡的一抹痕迹。
只有那个粗布青衫的青年依旧坐在长凳上,清晰可见。
“尊主,也许是仙主被家人伤得太重,有些防备心,尊主何不告诉她身份,带她回上届,想来仙主知道实情,也只会欢喜的?”
一阵青烟飘来,六无的身影出现。
但他的劝告没能说服姬盛。
反而让他想起秘境里那双如雪后寒枝的眼,摇了摇头。
“她不会欢喜。”
六无不懂为什么不会欢喜,成为上界尊主的夫人,从此天下一切都唾手可得,便是以前有什么旧日恩怨,解决也不过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女子不愿意呢?
但尊主显然不这么想,他坐在桌边,爆裂的灯花映在他漆黑的眼睛里,照出他思索的表情。
......
李柔嘉回到客栈后,本来第一时间就要开始修炼,谁知梅花香还没点上,窗外突然响起了鸟叫声。
李柔嘉听出是信鸟的声音,她打开窗户,果然是一只传信的黄莺。
它礼貌的将嘴里的信件放到窗台上,又用鸟喙敲击了一下台面,李柔嘉当着它的面拆开,里面是一张合上的黄纸。
“九月初三,界首山拍卖会,恭候女郎大驾。”
夹在黄纸里面的,是一个红色的印函。
李柔嘉认得这个印函,大名鼎鼎的多彩坊信物,分为黄,红,紫三色。
一般只有常年来往的贵客才能得到一份印函,方便进入多彩坊高层或是拍卖会之类的地方。
整个青莲坞,也只有郑昭华和李明德各得过一份。
还都只是黄色的。
她素来节省,很少去外界购买东西,更别提多彩坊这样出了名昂贵的购物之所,可以说彼此是毫无瓜葛。
为什么多彩坊会给她寄来一封印函,还要请她去什么拍卖会?
怪哉。
李柔嘉将信件收了起来,见那鸟儿还在窗棂上,优雅的梳理自己的羽毛,便模仿着它,在台面上敲了敲。
那鸟儿极有灵性,居然还冲着她点了点头,随即羽毛一抖,便振翅飞走了。
李柔嘉将此事记在心中,便回暗室修炼去了。
这一炼,便是整整三日不曾踏出房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