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宋庆城,西府天南道。
大路边有一间茶水小铺,铺面不大,伙计二三。
但贵在地段好。
天南道常年不修,道路坎坷,两边又是野兽出没的高大林丛。
多年来,别说凡人,便是修士,也是抱怨连连。
唯有这间小铺所在的位置,是难得一段平坦林疏的小道。
过往行人,多在此处歇脚。
过了午时,客人渐渐少了,茶博士便清闲下来,搬了张桌子坐在门口,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喝点小酒,看看远处山野景色,日子也悠哉游哉的很。
但看着看着,便看到远远路上走来几名修士。
为首的是个高大女郎,头上戴着一顶青色小冠,手上还提着一把拂尘,像个不伦不类的道人,身后则是一男一女。
瞧见这二人相貌,茶博士眼神先是一亮,再是一叹。
亮是因男子一身青衫,眉目如画,生得俊美异常,说话时眼神含笑,举止随意,显得十分多情倜傥。
叹却是他身旁的女子容貌有瑕,白皙清冷的面容上,无端出现了一道醒目的伤疤,仿佛绝世珍宝上多了一处黑点,价值便化为乌有了。
不过这女子精气神却是极佳,一双眼眸明亮入星,黑发松松束着,神色间竟有些野性。
三人满身风尘,像是走了许久,茶博士等着他们落下歇脚。
谁知靠近后这三人却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与小店擦肩而过,茶博士眼睁睁看着三人离开,以为错失一桩生意。
谁知走出不过十步,为首的女郎便顿住脚步,又慢吞吞的朝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羡鱼,你瞧这可是个茶摊,莫不是我眼花了吧?”
那清冷少女也抬眼看去,和她的外表不同,本人倒是和气,一见茶摊桌上摆的小食,便笑了起来,
“花生都炒焦了,自然是真的。”
她脸上虽有倦色,嘴角却是笑眯眯的,像是心情极好。
茶博士便高兴起来,连忙擦了一张桌子,请三人来坐,又问要什么茶水。
“先来一大壶温茶,若有面食便也来几碗。”高大女郎,也就是尾女疲惫的挥挥手,旋即便趴在了桌子上。
茶博士端着三碗素面和一壶茶出来的时候,正听到她在叫苦连天,
“这什么白鹤帮也太霸道了,害得我们马骑不得,剑飞不得,只能靠一双腿走过去,要不是路上碰到灵渊兄,我们两个别说界首山,便是西府的地界也赶不及去。”
茶博士将茶放下,便见那被称为“灵渊兄”的男子给身旁的清冷姑娘亲自斟了壶茶,语气宽慰,
“羡鱼不必忧心,有我在,定会带你们平安去往界首山。”
他举止虽然还算克制,言语却显得有些亲密,看向身旁女子的眼神,似乎也过分绮绻了些。
看得尾女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忍不住偷偷瞧了眼好友一眼,却见她淡定的脸上,也随这话多了些隐忍的克制。
两人眼神相撞,尾女竟然看懂她的未尽之意。
这男人怎么有点油油的?
五日前,李柔嘉去马厩租马,谁知那唤作姬盛的青年却不在,反而是上次有些势利眼的小二对她十分恭敬,以极低的价格租了她一匹上等好马。
谁知把马系在家中当夜,尾生食肆却起了一场大火。
这火不似人为,也不似凡火,借天风而起,难以用水扑灭,转眼间便将邻居家的半个铺子烧毁,顷刻便要燃到尾生食肆来。
若非李柔嘉提前布过警示阵法,只怕等醒来后火势已到眼前。
纵然及时发现,李柔嘉也不得不使用了多个道藏才能将火止熄,但也烧黑了食肆的半堵墙。
如此古怪,连邻居自己都觉得不对,督察司的人过来查看一番,却坚持说是邻居半夜踢翻了炉子却不知道。
李柔嘉当时默不作声,等人走灯熄,便潜入了那客栈老板房中,往他睡前的一盏茶里,加了一颗嗜心丹。
此丹同样是秘方,因此修士饮用时难以察觉。
但和毒心丹不同的是,它无毒无害,但唯独不能对炼丹之人说假话,反而要言听计从,一旦有所欺瞒,便会心口反噬,第一次是痛极毁心,第二次便会当场暴毙而死。
被毁心之痛折磨过一轮后,奄奄一息的林掌柜很快便招供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放火的人,还真的不是林掌柜。
这场火针对的人,竟然也不是她。
这是来自西府的一桩委托。
林掌柜和李明行一样,私下都有接单的人脉,有的是明处的,比如多宝坊百宝阁,有的却是暗处的,通过天机阁这样的信誉组织接单。
林掌柜本来不打算接这单的,偏偏那人给的报酬实在太高,这才心动接下了。
李柔嘉,不过是凑巧赶上了,林掌柜要杀尾女一家,又和她有私仇,这才一不做二不休要将他们一起解决了。
“尾生夫妻为人忠厚,是谁要杀他们?”
“我不知……是真的不知,只知道西府城那边的人给了口风,说是若有意外,就先解决了尾女,尾生夫妻可徐徐图之,我猜,他们大概,还是冲着尾女来的。”
足足问了半夜,将知道的讯息都记下,确认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后,李柔嘉给了林掌柜比西府更高的价钱,一边利诱,一边威胁,逼着林掌柜发下了天道誓言。
李柔嘉不在这里的时候,他必须保护尾生夫妻。
做不到的话,即刻丹性发作,暴毙而死。
她走的时候,还特意留下了踪迹。
相信很快会有人将她的样貌传送去西府那边。
回到食肆后,她先是找到尾家三口,询问他们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却只得到三张茫然一致的脸。
无可奈何下,她只能依照原计划,先带尾女离开。
毕竟她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但尾生夫妻比凡人强不了多少。
它日若再有危险,尾女也未必护得住他们。
既然对方最终是冲着尾女来的,那她把尾女带走,尾生夫妻才有可能保全,而且她本来要去的也是位于西府城郊外的界首山。
如此,尾女一来可以和她作伴,二来她之后可以寻个机会,带尾女去西府城走一遭。
她从林掌柜那里知道了一些讯息,或许能在府城查出真相,总比留在这里,一家三口担惊受怕的处境好些。
她当天夜里,便留下一封出去历练的口信。
她在信中实言相告,有人要加害尾女,她要带尾女出去避一避,让他们夫妻多加小心,若有危险,便去客栈找林掌柜求救。
不忍见到夫妻二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和尾女留下口信后便悄悄离家,连夜赶去了界首山。
那匹灵马速度极快,一日千里,李柔嘉赶路时掩饰踪迹,歇息时便练习刀法。
尾女本来还心神郁郁,挂心父母,李柔嘉不擅长安慰人,只得耐心带她比划了几回,又砍杀了几次猛兽,她才慢慢回转了情绪。
等看到李柔嘉换回自己本来的容貌后,她更是满脸惊奇,成功被转移了心神。
可惜好景不长,两人昨日晚间,本来已经见到西府城外的祁连山,离界首山不过百里之遥,正常来讲,骑马快些,今日清晨便可到达,正好在拍卖会之前到达,还能休整一日。
只是她想的虽好,意外却总是突如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