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希端着盘水果缓缓上楼,宋家最有话语权的便是宋老爷子,她不介意在过门之前讨他欢心。
她路过走廊,看见书房微阖着门,只剩一条缝隙。
她正要推开门而入。
就听见宋老爷子道:“把你那位女秘书辞了。”
沉希心下大喜。
她通过门缝隙瞧进去,宋亦洲侧脸看不出太多表情。
“因为什么,您不是不明不白就定罪的人?”
“不是定罪。”
宋老爷子叹气道,“刚才在桌上沉丫头有意无意提到你那位女秘书,明显是心有芥蒂。
你两订婚是早晚的事,何不少点麻烦,以免节外生枝。”
他这话已经算是干预了,这么些年算是少有的几回。
宋亦洲面上无虞,轻推过去一杯茶。
爷孙对视之间,他眸色漆黑,且分毫不让:“爷爷,我自有分寸。”
他这意思就是拒绝了宋老爷子的提议。
沉希在门外咬紧嘴唇,脸色霎时难看。
她的旁敲侧击居然一点都不管用。
沉希和宋亦洲认识那么多年,自然能够轻轻松松听出他的化外弦音。
他不会辞掉连织。
没想到这么短的日子,他就对连织已经有维护之意。
沉希恨得咬牙切齿,她消无声息地下楼。
到了无人的偏楼,她将电话打给了江启明。
那头一接通,她就哽咽道:“江叔......”
周六连织时间自由,没有任何工作安排。
她抽空去了躺临南路——王世忠生前的住所。
哪怕王世忠是建国后第一批学以致用的高材生,家底并不丰厚,但作为人民大学资深的老教授,学校并不会亏待他。
她在临南路有一处别墅。
她绕进郁郁葱葱的梧桐里,老城区植被多,绿化也是一顶一地好。
连织仍记得当年多次因为设计和论题跑去王世忠家里找他,师母每次对她和善接待。那时的她朝气青葱,王世忠是她最敬重的教授。
连织走到一处别墅前,只见墙上褪色的匾额上写着“王宅”。
铁栅栏已经褪色,连织往里望了望,庭院杂草横生,像是多年未打理的样子。
有推婴儿车的阿姨路过,连织叫住了她,询问别墅主人的具体情况。
她表明自己是王教授的学生,多年后想要回来看望,却发现人去楼空了。
“小姑娘,王教授在两年前就去世了。”阿姨左看右看,低声道,“当时这闹得沸沸扬扬的,你不知道吗?”
“啊?”
连织面上大惊失色,“因为什么,他家人呢。”说着她泪就出来了,像是惋惜恩师离去的模样。
阿姨叹气说她那时刚来这做保姆,结果这事当时还惊动了警察,最后定案为花粉过敏。
“他的妻子和女儿自这件事过后就远去德国,再没出现过...”
后面的话连织渐渐心不在焉。
花粉过敏?
她可不记得王世忠有这种病症,临近毕业那几年王世忠上台颁发优秀毕业生,学生送的花还少吗?
他家人就被这么个理由含糊过去了?
阿姨聊完就匆匆离开,连织却并没有解惑之感,反而心里生出更多的谜团。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觉告诉连织这事和沉希脱不了干系,可这事过去几年,她没有根植在公安的关系。
想重新翻案谈何容易。
连织走过几条街,心情不算明朗。
突然,几声尖锐的喇叭音随之响起,连织侧头瞧去,一辆跑车直直地朝她撞来,发动机轰鸣。
她一惊,猛地往后退摔倒在地。
车子最后以不足一个拳头的距离擦她而过,撞在了树上。
“靠!你他妈会不会开车啊,雇你来何用!”跑车里的男人声音暴躁。
连织手掌都擦伤了。
她坐在地上仍然心有余悸,刚才若不是她那一躲,被撞的可就是她了。
这时,车门却开了。
一只纯黑色的皮鞋踩在地上。
“对不起啊小姐,您没受伤吧?”
连织猛地抬头,江启明正笑看着她,说着抱歉的话,顽劣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如果说刚才连织还将这一切当成意外。
那么此刻看到这张脸,她几乎没有丝毫怀疑,江启明就是故意的。
她压制住骨子里的颤意,无视他要伸过来拉她的手,从地上撑了起来。
江启明依然是揣着兜,吊儿郎当的样子。
“手受伤了?没事吧?”
“当然有事!”
连织冷下脸,道:“这位先生你怎么开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想要撞死我?刚才我要没躲是不是就一具尸体摆这。你和你司机不止眼瞎,怕是眼球都被挖了喂狗吧?”
这女人看着温温柔柔,没想到嘴巴倒是挺厉害。
江启明脸色阴了些,又笑道:“是我司机不长眼,要不要带你去个医院啊?或者补偿你些什么?”
连织讥笑一声,道:“现在赔偿都是用嘴的吗?有这磨叽的功夫早把医药钱给了吧?”
“有道理。”
江启明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车门没关,他直接从里面拿出个袋子扔连织脚下,跟扔垃圾一样。
“五十万够不够,不够可以再加?”
连织眼皮一跳,面上仍平静地看着他。
江启明揣兜走近几步,俯身笑看她,眼底却是凉的。
“这钱也够你离开辰达了吧?”他慢慢道,“不然这马路虽然宽广,难保下次我的车不会撞上你,你知道那种感觉吧,砰————”
他意味深长道,“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就会变成血酱,那场面一定会很刺激。”
连织和他笑嘻嘻的脸对视着,道:“你在威胁我?”
“这怎么能算是威胁呢?”江启明道,“这明明是商量,先礼后兵懂不懂,毕竟想要一个孤女悄无声息地失踪可太容易了,查无此人那种?”
他缓缓勾唇,“或者你也可以告诉宋亦洲,你看看他能不能时时刻刻保你?”
他说的是真的。
上辈子她便这样凭空消失在了蓉城,诱拐失踪案,警方第一个放弃的便是无亲无故的人。
随便一抹,她连织便能在户籍上消失。
连织狠狠咬住下嘴唇,抑制住想要和他同归于尽的冲动。
“我考虑考虑。”她道。
“这才聊得愉快吧,钱不够再说。”江启明离开前冲他摆了摆手,还对她做了个wink。
等车子的轰鸣声渐行渐远,再也看不到影子。
连织嵌进肉里的力道才渐渐松了,急遽的憎恨从脚底升起,又被她死死压抑了下去。
她蹲下身,将钱袋拎了起来。
这世道哪里都需要钱,她不会和这个东西过不去。
【江启明。
建钢重工集团董事长江鹿山的独子,其叔叔是藏南省副省长,七年连升两职。
据悉,江启明在全国开立的夜总会不少于五十家,其间政府多次有开张扫黄打黑行为,但他的场所无一都被避开。】
夜晚,连织坐在酒店,查看车子楚发来的调查信息。
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
江启明这个人不仅仅是开夜总会,他有自己成熟的卖淫贩毒线,和边境勾结,拐卖妇女,贩制毒品。
这些,都是连织上辈子亲眼所见。
这个人心思深沉,活脱脱的笑面虎。
被她迫害的女孩子不在少数。
只是让连织不解的是,他为什么愿意当沉希的那杆枪,她指哪他便打哪。
因为沉家根植于中央的背景家世?因为江启明的叔叔有求于沉家。
可干嘛放着沉家不管,要去讨好一个养女?
连织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她不清楚的关系,她让车子楚去重点调查江启明和沉希的渊源。
做完这一切,她将目光重新放在江启明这个人身上。
下午他的威胁仍历历在目,照这个男人的阴狠,不达目的,他便会想尽办法对付她。
她只能先下手为强!
车子楚将江启明最近的动态一起发了过来,大概是最近严查,他并没出京,逍遥自在的同时他游走于几个姑娘间,搞大了女孩的肚子又转手将人丢掉。
连织在几个女孩的照片里反复挑来挑去,最终挑了个家世最简单的。
.....
周日上午,因为承办了今年的金融论坛,酒店大厅骤然变得热闹起来,专设的接待处和登记处人员不断,国内国外参会者都有。
今日方成负责场内,连织负责场外。
下午参加演讲和讨论会的主要是国内十几家投行和金融公司,演讲者大多是行业知名人士,金融专家等。
宋亦洲的演讲靠前,连织和工作人员核对完坐席和具体流程之后,去休息室找宋亦洲。
走廊或有人聊天,休息室的门半敞开,连织本以为其他老总在里面和宋亦洲聊聊。
她正要曲手敲门,没想到却意外地听到了宋亦洲低沉的声音。
“那晚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方成道:“星悦酒店那边说他们找到一段新录像,虽然由于隐私保护,大厅当晚关门了相应的摄像头,但门外有一处全景摄像头应该是拍下来了。”
连织心里猛然一跳,宋亦洲还在查那晚的事情?
透过半关的门,她看到宋亦洲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他一身银灰色的西装,质地冷硬,阳光落在他肩头,反光间竟显得冰凉。
宋亦洲默了默,道,“除了录像,红酒来源有没有查到什么问题。”
“来源应该不会出差错。”方成站在他对面,道,“不过大堂经理说宴会当晚的酒杯属于特殊供应,并未来得及清理。
他们这段时间已经请了专人进行鉴别,确实在其中发现了类似于迷幻剂的成分,同时也在杯壁上提取到了几枚指纹。”
指纹?
连织猛地咬住嘴唇,心慌意乱间几乎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具体的材料已经发到了宋总的公共邮箱里.....”
方成话没说完,就抬头注意到了门外的连织,自然而然地一停顿。
宋亦洲亦回头,看见了她。
连织旁若无事地推开门,走到他面前。
她将一个文件夹递过去:“宋总,这是主办方在演讲中具体流程安排,还有演讲题目。”
他向来不挂心这些,内容早就信手拈来。
宋亦洲接过,翻开后扫了眼。
“研讨定在哪天?”
他抬眸看她,眼神明明寻常沉着。
但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事,连织几乎有些不敢对视。
还好脑子里对流程倒背如流,她道:“明天上午。”
宋亦洲道:“行,暂时先这样。”
连织也点头,向门外走去,背过身的那一刻她脸上的平静荡然无存,她心跳如鼓,嘴唇也无意识地打颤。
殊不知,身后有道目光一直盯着她。
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宋亦洲都没收回视线,薄薄眼皮下,漆黑的眼瞳难掩犀利。
连织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
直到门重重阖上,她才如同回神一般,浑身脱力般靠在墙上。
居然有指纹?
连织有自信躲过监控的追踪,可指纹是她疏漏留下的,如果被宋亦洲查到酒杯上那枚指纹是她的怎么办。
连织眼前一黑,几乎不敢去设想后果。
一旦他查清缘由,她便再也不是受害人了。
得知真相,他会怎么对她?
这个男人以事业为先,心思深沉。他或许会欣赏努力上进有野心的女秘书,他也或许会一时沉溺欲望,但他绝不允许被别人摆一道还帮人数钱。
他会将她赶出辰达,抑或是在金融圈封杀她,或者在她的复试从中作梗?
无论哪一条,连织想都不敢想。
她如今没有站稳脚跟,如果在这时候要失去宋亦洲这颗参天大树。此后想获得半点资源,怕是难如登天。
她绝对不允许!
脚底一阵阵发寒,连织脑子一片混乱间,猛地想起了方成说的公共邮箱。
宋亦洲工作对外有五个公共邮箱,她立马去卧室翻出笔记本,从之前文件信息中全部里找了出来。
连织快速输入账号和密码,正要挨个登录上去查看。
却在手指轻触鼠标确认的前一瞬,她瞳孔猛地缩了缩。
不对!
宋亦洲在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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