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手已经附上窗棂，只要轻轻推开，便可以逃离。逃离这间屋子，逃离千蒹，逃离我们之间这段有缘无分的感情。
可千蒹却再一次叫住了我，一改先前平静的语气，换作了歇斯底里的哀求：“王二，你别走！求你了，别走好不好？！”
我苦笑一声，转回身子，本想继续故作淡漠。但一时间，我瞧见她已自己掀开了头上的喜帕，露出那张梨花带雨的月容。
多么熟悉，多么纯净，多么美丽，又多么让人心疼。
我真想不顾一切冲上去，紧紧拥抱她。
这很容易，挡在我们面前的，不过是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帘而已！
可我不敢，也不能！
她已和别人拜堂，是别人的妻子！！！
悲愤，痛苦，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情感，朝她怒吼道：“不走？留下与你洞房吗？！应夫人，请自重一些，盖上喜帕，在这好好等你的夫君！我只是来借寒水珠的，若是对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千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跌落床榻，颓然瘫坐在地上，泪水簌簌地往下掉。
我好心疼，好想扶她起来，可双腿灌了铅似得，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唯有冷冷的看着她，让泪水凝结成寒冰。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有些话我必须对你说，我怕现在不说，会后悔一辈子！”
千蒹泣声道：“王二，我知道我骗了你，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应辰他对我很好，你也对我很好，我当时真的很彷徨，不知该怎么办，怎么选。可那天在岛上，玉烟师姐警告我说，会把看见应辰亲了我的事告诉你时，我很害怕，害怕的要命……”
她痛苦道：“因为我那时候才发现，我不能没有你，我一直一直爱的是你！是你！——我知道，和你在一起我会很快乐，你会永远爱我，疼我，对我好！”
她忽地抬起头，凄楚地看着我：“可你知不知道，苔藓族已经危在旦夕了。我不能只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顾我的族人！对不起，我没有选择，我只能答应嫁给应辰，这样我的族人就能离开荒凉的大山，获得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肥沃土地。”
“王二，对不起，我也很痛苦。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求求你，不要离开落月宗好不好，我会受不了的！”
我呆然伫立，仿佛被一道惊雷劈过。
这就是千蒹离开我的原因——作为氏族继承人的使命。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因为她对我提起过，很久很久以前就提起过了。可我那时并没有放在心上，之后也没有去关心。
如果，哪怕只有一次，我能好好问她族人的事，或许结局就将改写。我不知自己是否能帮助苔藓族，但我相信，只要我和千蒹一起努力，就一定能渡过难关。
可我一直在隐瞒。隐瞒自己的修为，隐瞒自己的身份，隐瞒我的一切。
直到现在，再也无法挽回，我才真正明白，其实千蒹并没有错，错的一直是我！
我应该承受这份痛苦，这是报应，我活该！但千蒹是无辜的，她不该为我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伤心流泪，更不应该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
一时间，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如果我无法让千蒹忘记我，那就让她换一个方式记住。
苦笑一声，我强装作很尴尬的样子道：“千蒹，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是很爱你，但爱分好多种，并非所有都是情爱。我对你的爱，是疼爱，一个哥哥对妹妹的爱！——喔，当然，毕竟你并不是我妹妹，所以作为一个男人，我有时也会想要调戏调戏你，亲亲你啊，抱抱你啊，什么的。但终究感情是不会变的，疼爱就是疼爱，不是情爱！真的！”
千蒹错愕的看着我，啜泣道：“你……你是故意这么说，想让我好受些的吗？”
“当然不是！”
我很自然地摇摇手，嘴角挂上微笑道：“其实，怎么说呢。虽然仅仅是疼爱而已，但我也有想过，若是能娶了你，似乎也挺好的。不过后来想想，你太爱吃醋了，而我在九州早有一个心爱的女子。我不能辜负她。所以真若同时娶了你们俩，肯定会闹个天翻地覆的，这我哪受得了呀！”
千蒹仍狐疑地看着我。
我伸出一根手指，装得很调皮道：“喔，对了，你应该知道我拒绝了玉烟的事情吧。”
苦笑一声：“其实呢，我知道你肯定会误以为我是因为你，才拒绝她的。但事实上——哎，算了，现在我也无需讨好你这小妹妹了，就说实话吧。虽然你现在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小丑八怪，但若比起玉烟，恐怕美貌方面，要逊色一筹哟。所以你都嫁人了，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呀！”
我又笑：“关键问题呢，还是因为家乡那个傻丫头。我实在不忍辜负她。而玉烟同你一样，死心眼的很，不能接受一份不完整的感情！所以，没办法，我只能选择一个！”
千蒹渐渐止住哭泣，问我：“真的？你没骗我？”
“当然！你是我最亲爱的妹妹，我岂会骗你！”
我笑盈盈道：“对了，我回九州，也不是因为你。只是家里催得紧，见我老大不小了，非要逼着我成亲。我没办法，所以就决定便宜那丫头了！——喔，当然，我也不是一去不回了。届时有机会的话，我也会带着她来落月宗找你，若是你与妹婿不嫌弃我们修为低的话，倒是可以四人结伴，一起去个陌生的地方游历一番。好不好？”
“你……你骗我！”
千蒹愤愤的看着我，脸颊通红。
我已经很努力在克制感情，难道她还是看出我在说谎吗？
“原来你一直在九州都有情人！”
但好在，她信了，也不哭了。
我故意表现的很尴尬，嘴硬道：“这能怪我吗？你个大醋坛子，若是早和你说，你能理我？！更别说让我亲亲抱抱了！”
“色鬼！你——”
千蒹羞愤难当，“哎呀，我……我好丢人呀！”
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回到床榻上。但她并未重新盖上喜帕，不知是忘了，还是想再多看我几眼。
我的身体在抗拒，抗拒虚假的笑容。悔恨的泪水早已蓄势待发，源源不断地注入眼眶。紧绷的琴弦拉伸到了零界点，细微的拨动都会让其瞬间崩断。
我强撑着最后的理智，咬着牙，对她露出一抹最自然而温暖的笑容：“好了，小丫头，妆都哭花了，赶紧整理一下，盖上喜帕吧。若是一会妹婿瞧见，不喜欢了怎么办？——真是的，肯定又要哭哭啼啼找我这哥哥替你出头。不过有言在先，我修为低，可没信心能打得过他哟！”
千蒹噗嗤一乐，终破涕为笑，但美眸依旧含情带怨的看着我：“对不起，是我不好，辜负了你。”
我摆摆手：“诶，什么辜负不辜负的，现在不是挺好嘛。让我多了个好妹婿，以后指不定还能当靠山呢！——行啦行啦，我差不多要走了，若是一会妹婿回来了，那我俩真是跳进大海也洗不清了！”
千蒹似有不舍：“那……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定要回来找我。”
“一定！”
“绝不食言？”
“绝不，食言！”
千蒹松了口气，抬起纤纤玉手，抹去俏脸上的泪水，又重新盖好头上的喜帕。恢复了一个新娘应有的端庄和婉约。
“若有来生，我定不负卿之所爱。别了，我的最爱之人，愿你永远幸福，快乐！”
我心中暗暗祝福，轻轻推开了窗户。
皎洁的月光如潮般涌入，无力的推搡着我，似乎想要阻止我的离去。但我还是忍着内心剧痛，毅然决然地一步跨上窗沿。
“一路顺风，我等你！”身后千蒹轻语道。
“嗯。”
一跃而下，不再回头。
弦已断，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愤怒的月光将我的魂魄绞得支离破碎，徒留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体，在黢黑的月宫中摇摆前行。
我找了一间偏僻的练功房，关上石门，不顾一切地宣泄，嘶吼，直到挤出最后一滴眼泪，抽出最后一丝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