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光线一路穿过黑暗,在存放着干尸的储备室外停留,包裹严密的人正在进进出出。
第一时间录下现场的捕捉仪已经交给廖守,他这会儿正双手叉腰看着技术科的人满头大汗地折腾那具干尸。
“为什么要摆成这个样子?”廖守艰难地比划出刚刚看到的形状,僵硬的肢体不允许他做出太灵活的动作。
“廖队对这里的第一印象是什么?”细微当然清楚廖守在表达什么,作为第一个进入现场的人,她清楚每一个细节。
“关于什么呢?”
“走进来看到的第一眼。”
“能这么说吗?很漂亮,没办法具体形容,第一眼只觉得震撼。”
“嗯,凶手也不是想传递死亡,只是在展示他的作品,所以才会在墙上钻孔,想要用机器震碎那面泥沙灌注墙。”
“死亡时间不是在八个月以上吗?想展示的话兼具活人体态的尸体不是更合适?”
廖守的疑问也让细微再次陷入沉思,现场一直存在两种完全不同的行为动机,是单纯出自一个人,还是存在团伙作案?
“不清楚,”细微直白地告诉廖守,“现场的行为动机很分裂。
单纯从蜡烛、尸体、白纱来看,凶手是要把受害者私有化、无生命化,地点选择在不会有人进出的防空洞深处,也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但是另一方面又做出故意损毁墙面,泄露藏尸地点,以及在防空洞中和其他人正面冲突,这一切却表示出希望博取关注和极为严重的自大心理。”
“听起来像是有两个完全不同的作案人。如果失踪案中简容也是通过了地下管廊、防空洞、外部休闲区这条路线,两个凶手会是互相认识的吗?”
“死去的尸体和活着简容目前没有任何相同之处,如果是不同目的的两个作案人,最起码简容现在还是安全的。”
“我会把捕捉仪中的脚印线索告诉失踪案的同志,你和项阳就好好帮我分析现在的干尸案,说不定两件案子还能同时侦破。”
“希望是这样。”
悬挂在洞口的塑料薄膜早就被小心翼翼地取下,尸体上的白纱在搬运尸体之前就已经取下。
蜡烛已经熄灭多时,烛台也从柔软的土壤中分离出来,椅子也躺进巨型证物袋准备换个地方继续站着。
钻孔的墙没办法带走,便量取了高度、深度、宽度,回去以后要用电脑做出同等的数据模型。
一直缩在墙角的风再次吹过,旋转着经过已经空空荡荡的储备室,残存的蜡烛熄灭时的味道被卷走,除了墙上的四个钻孔和裂缝,谁也不知道这里曾存在过什么。
尸检从来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撕扯开和我们一样的皮肤,折断了无生气的肋骨,展现的是曾经鲜活过的内脏。
项阳硬撑着站在距离最远的地方,大脑用尽力气在放空,可是始终躲不过传入耳中的声音和吸入肺部的气味。
现代科学的发达总是充满神奇,脱水到只有47斤6两的干尸还原到了生前血肉饱满的基本状态。当然了,还原的过程对于人类来说很不友好。
“看,这颗心脏在活着的时候一定很健康。”余音托起那颗再次鲜活起来的心脏,像托着一坨乌黑变质的果冻。
“你怎么不用CT成像仪?”算不上血肉模糊的解剖台很容易让人心理不适。
“虚拟技术不能确定我心理的疑问,况且会有技术误差,我还是比较相信我自己的检测。”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只是呈现了表层干尸化,根据尸体的复原程度,死亡时间不超过九个月。”
“死亡原因?”
“多器官功能衰竭引发的窒息死亡,从胃部残留物来看应该是服用了某种药物,成分检测明天出结果。”
“指纹和DNA?”
“都已经送去实验室进行生物信息对比。感谢在活着的时候为我们咀嚼食物的牙齿吧,死的再透这里仍旧保留着生物信息。”
“先这样吧,”细微瞄了一眼身后,还没见过活人的脸白成那个样子,“如果有新发现随时通知我。”
“你不陪着我了?”
余音把心脏放入托盘,正准备把恢复的不怎么成功的大肠小肠们弄出来。
“不打扰你了。”
推开解剖室的门,新鲜的空气涌入门内,脸色煞白的项阳总算回过神儿来,手脚发软地逃去走廊,这种事再也不做第二次了。
目前的情况下没有细微能帮到忙的地方,项阳和她是一样的工作,自然也没有他能帮到忙的地方。
侦破案件从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得出结论的事情,现实生活和电视剧的区别在于,主角们没有上帝视角,也没有万能的金手指。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十点的阳光已经格外刺眼,细微坐在办公室的阳台上,一只手里举着干尸案的现场照片,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一张黑白素描。
是画像师根据她的形容画出来的神秘人,上半张脸被大大的夜视仪完全遮盖,仅靠一个下巴,能找到什么?
“练左右开弓呢?”廖守端着水杯调侃着从细微面前经过。
“我在想他到底是不是凶手。”
“有罪假定。”
“如果是发现了尸体而没有报警呢?也不排除有这样的人存在。”
“无罪推定,”廖守停止后背,视线跳出电脑屏幕的遮挡,“一直在纠结这个?”
“也不是,”照片和素描都转交给旁边倚着墙的项阳,“失踪案的脚印我想明白了。
地下管廊的清洁系统夜间九点——次日凌晨5点不工作,其余时间每隔三个小时工作一次。”
“所以呢?”
“当时竟然没有注意到,按照这个工作效率,地面积灰怎么会多到留下鞋套印?”
“不是很浅吗?高倍捕捉仪才勉强拍下轮廓。”
“正是这样才不合理,我们进入地下管廊的时间是第二天上午9点多,清洁系统已经工作过一段时间。
那种强劲的系统瞬间吸走了管廊地面上所有的积灰,怎么可能那么懂事地留下鞋套印不清理等着警察发现呢?”
“哦,这么说是有人在原本干净的地面上特意留下了鞋套印,这么说也勉强吧!万一你们没有发现井盖下的入口,留不留鞋套印不也无所谓了。”
“那会不会我第一次推动井盖的时候布置鞋套印的人就在下面?
至少前后间隔了20多分钟才进入管廊,足够布置出那样一个现场。”
“目的呢?”
“发现干尸的人是警察,不比发现干尸的人只是管廊维护人员更有成就感。”
“胆子真够大的。”
让人毛骨悚然的推断,有被人撞见的情况下,凶手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实行临时兴起的计划,怎么想都是那种为了犯罪而犯罪的人。
“那种人不是头一次闲逛在地下管廊和防空洞。”太阳晒得细微的手心开始冒汗,她张开手茫然地去搜寻纸巾。
“怪不得管廊的维护人员说曾经见到鬼,原来是偶然撞见了凶手。”
闷不做声的项阳终于加入这场讨论,并把从一旁资料柜上拿到的纸巾放到窗台上。
“故意的也说不定,”细微抽出一张纸擦手,“不过这样的话,失踪的简容就和防空洞的干尸联系在了一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别那么早下结论,也可能是不小心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不同的案件,往好处想想,要找到活着的人。”
廖守的总结完结了这场对话,他低下头继续在资料中忙碌。细微有些口渴,跳下窗台去拿桌上的杯子。项阳看了看手上的文件,把它们分类重新归入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