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荣的生活是一个没有起伏的延长音。工作,赌博,赛车,女人,香烟,酒精,周而复始,单调无趣;没有起始,没有尽头。他偶尔会用猜想自己的死法来取乐。比如车祸,酒精中毒,身患某某癌,又或是黑白两道的仇家将他碎尸万段。这些想法,是基于他严谨的推敲和缜密的逻辑而形成。他想过数千种离奇的死样,唯独没有一种正常的活法。
时间是一块巨大的石磨,付荣则是磨上的豆子。压榨出来的汁水是他无望的生命。又一个不知名的无趣聚会,有一群不知名的乌合之众。他使用身体的肌肉惯性与人客套,皮笑肉不笑地推杯交盏,并且随着心情去参与那些不知所谓、虚无烦闷的话题。
突然间,柔和的琴声犹如一根根破竹飞射进付荣的心里。他胸口一震,立即循声而望,从未没有想到这种声音竟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旁人识趣地说,那个美丽女人叫陈文清,商人之女,家中老大,最重要的,她还是一个刚从钢琴系毕业的女大学生。“女大学生”一词被人着重强调,呷亵十足,仿佛还有发臭的口水黏在词眼里。
付荣始终岿然不动。他在等,在等这个女大学生是否会在一曲结束之后,朝自己腼腆一笑。不,她不会。她不是梦中的女人。她们只是有点像而已。他感到失落,于是迅速把视线移开。他从不喜欢把自己的注意力投放在不感兴趣的人身上。
那个被议论的女大学生挽着她的引荐之人,走向这场毕业晚会中权势之最的英俊男人。尽管老师对爱徒再三叮嘱,陈文清仍是紧张得手心飚汗。她不可能不害怕。在初入大学的时候,她就在师生口中听到付荣的大名。
因为好奇,她本打算借助万能的互联网来一睹风采。尽管真实的照片寥寥无几,模糊不堪,她却永远无法忘记偷拍镜头中那匆匆一瞥的狠戾。一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却生在一张鹰视狼顾之相上,可以说是非常矛盾却又融合的长相了。
陈文清回神,悄悄抹净掌心的水渍,向付荣伸出细腕纤指,莞尔笑道。
“您好,付先生。”
即便被酒精麻醉了一小部分神经,付荣眼里的傲慢仍然不减。他漫不经心地看着这头身材高挑的雌性动物,既不作声,也不回应。陈文清不禁咽了咽口水,忽然意识到付荣正在看自己颈脖处跳动的脉搏。彼时,她的怯意已然变成愤怒。
付荣是一位一丝不苟的质检员,女人就是质检灯下的流水线产品。他用着刺裸裸的蔑视,去检查陈文清的每一寸肌肤,好似下一刻,他就会操起印章,心满意足地盖上“合格质检”四个字样。
美其名曰的毕业晚会不就是人类屠宰场吗?商人在五光十色的生鲜灯下挑选活禽,身材样貌,学历情商都是被优先宰杀的首要条件。毫无强势背景的陈文清,和这里的每一个年轻人一样,都企图通过献祭肉体的方式,来获得一位美好前途的赞助商。一旦自愿成为案板上的生肉,那么她就会丧失人的属性。
瞧瞧面前这个势力强大的男人,她或许非常清楚落在他手里,会是一种怎样的下场。趁现在,她还有机会逃脱。想通这一点,她暗自松一口气,心想方才要是与男人握手,那么可能就是达成某种邪恶的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