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中午,城中村的外来务工人员像是离去的蝗虫,密密麻麻地停止了喧闹。再过五个小时,他们又会回来的。老旧破损的军民楼是他们的巢穴。
钟月没有准时回家。付荣已经等候多时。他站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观望楼底。在他的头顶,挂着一排女性衣物。褪色的深蓝牛仔裤,卷边的肤色三角裤,起毛的黑色袜子,亮白的短袖T恤。上方是花花绿绿的景观,散发着自来水里的轻微氯味。下方是阴郁深沉的男人,双唇间吐露出淳厚的烟草味。两种色彩和气味相互对撞,形成一幅晦涩含混的抽象画。
一粒水珠悄然地从紫色胸罩里流出。它摔在付荣的肩膀上,并顽皮地渗进西装的紧实面料里。渺小的敌人以为此举,能够打破他那干净整洁的平衡状态。他那要命的强迫症会烧伤即将到家的女主人。可是过了许久,他仍旧以相同的姿势,毫不动摇地勘查底下的情况。茶几上的烟灰缸比脸干净。他把一个个烟蒂都捻进钟月养的盆景里。他不关心绿植是否会死,他只关心厨娘什么时候回来。那都是十来块钱的便宜东西,不值得他看上一眼。他听见肠道的抗议之声了他感到越来越烦躁,越来越不安。他一会儿在阳台上走来走去,一会儿在屋里四处转悠,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冰箱里备有丰富的食物,可是,他视而不见。他甚至数次从餐桌上放置的一盘水果身边走过。
谁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十二点四十五分,付荣在思忖如何捏碎仇人的喉骨时,楼下突然有人摔出一个响炮。他立即闪躲到一旁,远远地离开防盗网。那不是清脆的爆炸声,那是钟月在喊他!路面仍有不少懒惰的蝗虫没有跟随大部队飞去。他们好奇地向楼上望去,左看右看,都在寻找年轻女人口中的付老板。付荣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他只知道耳边有噗通噗通的奇怪声音。
都怪她,都怪她!
他快被吓死了!
她先是激动地叫了一声他,接着当街挥舞起手臂,欣喜地向楼上的男人招手。他责怪这个又莽又愚的女人,居然使用最为尴尬的方式向自己打招呼。与此同时,他听见有人在撬门锁。
噢,不对,是真正的主人回家了。
城里的温差大。白天热,晚上凉。随便在路上站个十分钟,就能出一身臭汗。更何况,钟月这种多血质的笨蛋。不仅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透露出让他妒忌的健康气色和乐观心态。钟月一进屋,不顺手关门,却顺手拧开墙壁上的旋钮。天花板上的电风扇缓缓转动起来。钟月满意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电风扇垂垂老矣。低频噪音是人类怎么都修不好的老年病。女主人为了不让低频噪音影响待会儿的辩解,她必须格外隆重且庄严地提高分贝。付荣那充满怨念的眼神,她早就注意到了。
“付老板,您怎么中午就来了呀?您该通知一下我,我好早些回来。我刚刚是给两个朋友送水果,顺便聊了会儿天。您坐会儿,我就去做饭。”
“朋友?”
付荣精准地提取内容的关键词。
“是嘞,两个朋友,他们是爷孙俩。老头拾荒,孙子脑瘫,两人相依为命,就在那个垃圾站旁边住着。我就是看他们怪可怜的,所以有时候送点东西过去,帮补一下。”
付荣神情开朗地笑问道。
“你很有钱吗?”
钟月瘪瘪嘴,嘀咕道。
“没钱,但他们比我困难。而且,那点东西也没有多少钱……不说了,我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