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剧本。所以,坎坷的人生就是属于炮灰女的剧本吗?正处于改造治安与卫生的城中村仍未达到让人放心的居住环境。廉价窄小的出租屋里,钟月正与试图侵犯自己的陈旦在客厅里打架。男人和女人虽然没有达到力量悬殊的份上,但是女人的脸上还是挨了一个拳头和两个巴掌。
陈旦坐在钟月的肚子上,把全部体重都用于压制。他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撕扯她的衣服,时不时骂骂咧咧的。钟月的嘴巴里塞着一团不知道哪儿来的湿布。她尝到又涩又苦的恶心味道。前后两世,她似乎总是遭遇这种倒霉事儿。可能是有经验了,她知道他们的要害。她不再作无用的抓挠,而是用手指去戳他的眼睛。
陈旦猛地大叫,捂着眼睛向一旁倒去。钟月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冲向紧闭的大门。但是,她刚把门开了一道口子,陈旦就扑了上去。他拉住她的马尾,用力一拽。她整个人像块冬瓜向后倒去。她知道要自己挨打了,于是立即蜷缩身体,并用两条胳膊护住最重要的脑袋。果然,陈旦毫不留情地在钟月的身上狠狠地踩了三四脚,而嘴里还用家乡话对她进行恶毒的诅咒。
钟月并不打算丧命于此。她突然抱住陈旦飞来的腿,似一条疯狗张嘴咬住他的肉。男人的痛喊响彻整栋楼。不管陈旦是揪扯钟月的头发,还是扇打钟月的脸,发疯的女人就是不肯松口。她似乎非要啃下一块人肉才安心。陈旦知道方才那一喊已经惊动不少人了。他若是再不逃,就会吃牢饭。而在这时,他看见餐桌上的果盘里有一把水果刀。只要小刀往女人的颈动脉轻轻划一刀,那么他就能轻轻松松地逃离现场了。他正准备制造杀人命案时,大门忽然从外缓缓打开了。屋里的两人都愣住了,特别是钟月。在她看见付荣的那一刻,立即松开嘴巴,笑了起来——她知道付老板会帮自己收拾陈旦。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啦。
警察与救护车双双到达报案人所说的地方时,就看见一户出租屋的门口躺着一个满面鲜血的男人。陈旦死不了。因为钟月及时制止了付荣朝陈旦脖子挥下的那把菜刀。
神经病就是神经病。
付荣把人揍到口鼻喷血,仍能淡定自如地从厨房拿出一把菜刀,然后询问钟月希望他往死猪的哪块地方开始开肠破肚会比较高兴。
高兴?
她可一点都不高兴。出租屋发生命案会让老太当场休克的。她那脾性,怕不是做鬼都不会放过她。她紧紧抱住付荣的胳膊急切地求情。付荣看她连哭带喊的惨样儿,只能放下屠刀。后来,三人在警察的陪同之下去了医院。
陈旦救治,钟月验伤,付荣嘛……
按理说,他一个无事人应该先去派出所录口供的。虽然警方显然知道一个屋子里,只有高大健壮的付荣是最佳嫌疑人。可是在没有直接证据的前提之下,他们会尽可能把宽容的界限拉到极致。上面已经下达通知,让下面办事,势必不能轻易得罪这位背景强大的商人。所以,付荣有能力最大化地行使自己的公民权利。
付荣坐在医院一楼大厅长廊的铁质长凳上,与左右两侧各站如同门神的警务人员一起等待女受害者做完一系列的身体检查。安静的长廊里忽而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哒声。警察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接着扭头看见付荣正气定神闲地抽着香烟。纯白色的流香从那一点猩红火光慢慢淌出,随后从墙上贴着的“不可吸烟”的标牌前缓缓掠过。
沾上人血的白色衬衫还未从犯罪嫌疑人的身上剥下。他的两条袖管和衣襟都有陈旦的鲜血。特别是袖管,从远处看还以为男人戴着一对红色碎花的袖套。两个警察已知这位盛气凌人的男人与高级律师和私人助理通过电话。他们若是依法执行,不仅会惹毛眼前这位富豪,还会触怒上面的高层。所以,他们默不作声却异常警惕地守在旁边,而心底无不鄙夷和向往大资本家的特殊权利。
经过检测人员进行物证采样之后,付荣便迫不及待地使用酒精和清水净了三遍。可是,他的双手像是被鲜血漂了色,仍是红彤彤得像是被热水烫伤了。付老板的两位得力帮手正在赶来的路上。他可以丢掉这麻烦事儿,专心为明早的过亿项目的签约而做准备。其实说是准备,无非是悠闲地坐在真皮沙发上,饮酒慨叹富豪的人生有多么来之不易。
他出现在今天晚上,本是打算再次赐予钟月一次弥足珍贵的解释机会。他认为五天的冷静期足以让她抄写五六份演讲稿。她可能不似他那般有才华,能够自编自导几十出荒诞剧。不过,只要她诚心诚意地认错,他便会高抬贵手地表示原谅。从此,他俩就算是和好啦。
为了这个目的,他还买了一束作为赔礼的月季花。他像是多年未归家的游子,满心悸动地跑上一阶又一阶楼梯。他以为自己是乘着缥缈的云霞奔向自己的幸福,然而,女主人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为自己开门。就在当下,他凭着第六感直接感受到半合的大门里,隐藏着将会直击他心灵的污秽之事。
邪恶就在门后。
揭开真相的刹那,鲜花掉在地上。
钟月的衣服被撕破,胸口有几条红色的抓痕。她头发凌乱,鼻青脸肿,眼里的凶狠在看向门口之时却充满柔和的光芒。阴冷刺骨的寒意从男人的脚底直逼脑门。他那残忍嗜血的本能夺走了主体的意识。把人乱拳打死,根本不足以解恨,而他又因为无法从她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便想着亲自下手宰了在地上嗥叫地上的畜生。可是,女人却哭着喊着不愿意付荣成为一个杀人犯。
杀人犯?
他早就杀过人了。
他怎么可能会怕再多杀一个?青年为了逃离魔爪,远远地观望被困在车里的母亲嘶声力竭地号叫,并眼睁睁地看着一具柔软的肉体变成一架黑乎乎的焦炭。这种做法恰好对应上世纪人们对待邪恶女巫的做法。
只有焚烧,才能使罪恶消失。
母亲之死,是他洗礼的圣火。
他不介意点燃另一场火焰,为钟月迎来重获新生的圣火。他们说不定可以成为同生共死的伙伴。他为她杀人,她帮她埋尸。彼此都不会背叛彼此。因为,他们的生死权在彼此的手中。
付荣摸着手上一颗颗凸起的指骨,眉眼冷峻地从回忆的泥潭里抽离。他看了看机械表上显示此时是晚上的八点十三分。事情看似发生得很久,实则不过四十分钟前。两位穿着相当正式的帮手终于来了。律师与两位神色戒备的警察交涉,而助理先行通过关卡走向自己的上司。
付荣先是安慰一下那急切却不慌乱的男助理,然后接过对方递来的黑色纸袋。他翻了翻,看到袋子里装着一套女士的内外衣物。他低声向助理说了一句谢谢,接着走向洗手间。他脱掉身上的所有的外衣,才发现锁骨都沾上了恶心的牲口之血。他在洗手池的镜子前露出极度憎恶的表情,是因为洗手间里有一股让人窒息的劣质香薰味。
但是,他想起钟月不仅要在冰冷的镜头前暴露伤口,还要面对警方的各种仔细且直白的盘问。一个女人遭遇了这种恶性案件,理应会感到孤立无援的彷徨和无助。她才是那个最该对这个操蛋的界露出憎恶的人啊。他要是把她丢在医院会怎么样呢?他只是想一想,就觉得身体不对劲。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宛如七旬老朽慢慢弯下笔挺的腰背。他咬紧牙槽,试图通过强大的意志力熬过去。原以为“心疼”只是一种随便放的屁话,谁知竟是真的。
妈的,妈的。
光是想想都不行吗?
她没有那么重要!
好吧,好吧。
他不会离开的。
他发誓,他绝对不会离开她!
在这种紧要关头,付荣作为一个男人,理应守护在钟月的身旁。她要是孤单地走出医院,又孤单地走进警局,肯定泣不成声地指责他是个负心汉。他在外的个人名声肯定会受到巨大损害!(我相信,谁看不出来付老板居然是个看重名声的男人。)
他还能怎么办呢?
怎么说,他们也曾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而且,他暗自窃喜,因为他有预感自己与她的矛盾,可以在今晚彻底地消解。
他拯救了她,不是吗?
她期盼他的出现,不是吗?
一次英雄救美可以抵消她所有的不满,不是吗?
对比起那个查无此人的幽灵,他在她心中的分量会更加重要,不是吗?
他们肯定可以重回和谐的日子!
付荣天真烂漫地对未知的事情进行了一通糟糕的美化。他现在的逻辑,就如同四岁小孩。他们单纯地认为知错能改便能得到大人的赞赏。所以,他根据这个公式得出:钟月没有理由不会继续爱着他。
女受害者精疲力尽地向长廊里男人们飘去。根据法定的验伤程序,钟月做完一套又一套全方位的检查,也回答了一遍又一遍女警官的问题。其中一个男警察尝试用亲和的声音关心受害者,可是那肃穆刻板的五官却让钟月更加感到不适。
“你需要警方送你回家吗?”
钟月低着头,两颗眼珠从医生,警察,律师和助理面前警惕地滑过,答道。
“谢谢,我可以自己回去。”
众人都心领神会地明白这个身心重创的女人经不起烦扰。他们同情她。只有付荣却在欣赏钟月穿着他为她披上的西服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