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恰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刚从外边回来，一路之上见到的凄惨景色，就连曾上过战场的他，也觉得痛心不已。
见乌恰不说话，铁木耳又说道：“相信我，乌恰，没有这些银子和牲畜，你们这家人过不了这个冬天。看看你的儿子，他还这么小，你拿什么养他？放心，我只要你的妻子，不要你的儿子，他们还是你的。”
说着话，铁木耳就伸出肥厚的手掌，想去拉乌恰的妻子。乌恰的妻子使劲儿向后退。
正当铁木耳想绕过乌恰，去拽琪雅的时候，一直隐忍不发的乌恰，终于发作了。
他将桌子上割肉的短刀攥在手中，两只眼睛充血，像一只发了疯的恶狼，将刀尖指向了铁木耳：“滚出去，铁木耳，带着你的臭钱滚出去。不然，我现在就将你一刀杀了。”
铁木耳虽然有钱，可他身体又矮又胖，疏于锻炼，平时只靠财力和权势，在气势上压住乌恰这些贫穷的乡民。真动起手来，他哪里是曾在军队之中混过的乌恰的对手？
灯光之下，乌恰手中拿着的刀子，发着寒光，明晃晃夺人眼目。铁木耳有些胆寒，可并不愿意轻易收手。
琪雅是一个温柔恭顺的女子，而且身体很好。他还希望琪雅跟着他，能够为他再生个儿子呢。这么好的一个女人，铁木耳并不准备就此放弃。
“乌恰，你疯了？刀子可以吓唬外人，却并不能养家人，你没有钱，没有食物，什么也没有，只有这把刀子，有什么用？想想我的话，乌恰，有没有道理。”
乌恰拿着刀子，向前一步，将刀子架在了铁木耳的脖颈之上。冰冷的刀刃终于使铁木耳燥热的心凉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从刀子之上传来的寒意，也能清楚看到，在乌恰眼中藏着的杀意。
“好吧，乌恰，放下你的刀子，我走，我现在就走。记住，过几天后悔了，可以来和我商量。我现在就走，收起刀子，乌恰，别伤到了我。”
铁木耳伸出两个小手指，试探着夹住刀刃，向后退去。乌恰并没有阻止他这么做，而是顺势将刀子一撤，闷声道：“我不会求你的，你走吧，以后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铁木耳轻嘘了一口气，掸了一下被弄皱的衣领，瞅了一眼躲在角落里的琪雅，转身离开了。
吱呀呀，一声轻响，门被打开，又被狂风一吹，哐嗵一声，重重合上。
琪雅扑到乌恰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我不好，乌恰，我错了，你打我吧。”
乌恰长叹了一口气，撩起琪雅那落到额前的秀发，说道：“琪雅，你没有错。你看看孩子们，没有你，他们就饿死了。琪雅，你没错，是我错了。”
夫妻两个抱头痛哭。几个孩子听见哭声，从床底和桌子底下爬出来，怔怔看了一会儿，也上前去，抱着他们的父母，小声哭了起来。
夜里，下起了雪。
天亮起来的时候，那雪还没有停，风更加狂了。白毛雪席卷了整个村子。乌恰一家人躲在家里，烧起木柴，将琪雅藏起来的肉和饼子拿出来烤着吃。
哐嗵，门开了。风卷着雪往里飘，使屋子里的人都冻得一个寒颤。
一个浑身是雪的身影踉踉跄跄闯了进来。他用枯瘦的大手将门关上，又将头上盖着的破毡片拿下来，抖了一下身上覆盖着的雪。
乌恰认出来了，是邻居乌尔邦老大爷。
小的时候，乌恰父母早亡，乌尔邦老大爷没少帮助他，救济他，可以说，对他有救命之恩。
“快坐下来，烤烤火吧。”
乌恰拿了一个树墩，递给了乌尔邦。
“不，乌恰，我来这里不是取暖的，你家里还有吃的没有？我小孙子都快饿死了，可怜可怜他吧。”
乌尔邦老大爷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一说话，胸脯一起一伏，喉咙里像是塞进了棉花，听上去嘶哑而且困难。
“有，我们有吃的。琪雅，拿些吃的给乌尔邦大爷。”
乌恰说道。
年景好的时候，琪雅和乌尔邦两家人相处得不错。只是这半年以来，由于缺吃少喝，自顾不暇，两家人逐渐少了来往。
当然了，这其中还有铁木耳的原因。只是，这个事情他们都放在了心里，从来没有在口头上说起过。
琪雅看了一眼自己的几个孩子，显得有些为难。
屋子里弥漫着诱人的肉香，可乌尔邦老大爷也瞧见了琪雅脸上为难的神情。他摆摆手，发出艰难而且嘶哑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一个破风箱似的，说道：“算了，你们也不容易。我回去了，乌恰，愿长生天祝你们好运，也保佑我那可怜的小孙子。唉。”
他深深叹了口气，将破毡片拿起来，抖了抖，转身向外走去。
“别走，乌尔邦大爷。”乌恰赶紧叫住了他。
乌恰匆匆忙忙从火堆边拿了几块肉，和几个热乎乎的饼子，追过去，放在了乌尔邦大爷的手中，说：“带回去给孩子们吃吧，不够吃了再来。”
“够了，够了，这点就够救他们的命了。乌恰，你真是个好孩子，好孩子。”
乌尔邦眼中含着泪，转了转，却并没有落下来。这半年来经历的艰难困苦，将他的眼泪也流得也差不多了。
他带着感激的心情，将烤肉和热乎乎的饼子塞进胸前，迈步出门，走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琪雅埋怨道：“乌恰，你太大方了，我们的孩子也得吃饭呀。你这么做，那些银子早晚会用光的。”
乌恰摇摇头，没有说话，却想起了白辰和他说的话：开边市，和汉人交易货物，到汉地去垦田赚钱。
“琪雅，你放心，等到天气好一点，我会出去赚钱的。”乌恰柔声道。
琪雅摇摇头，抱着乌恰说：“别去了，在军队中没有赚钱，还可能因为打仗死在外边。我宁可和你一起饿死，也不想你死在外边，别去了。”
乌恰再次摇头，轻声道：“不是去打仗，是去汉地，在汉人那里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