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突然传来“扣扣”两声。
宋亦洲正低头在文件上签字,头也不抬的说了声“进”。
方成进门之后,将优盘放在办公桌上:“宋总,这是庆功宴当晚的监控录像。”
宋亦洲放下笔,打开电脑插上优盘。
方成道:“我问过酒店那晚负责红酒供应的工作人员,他说红酒都是由相应的酒庄供应,在来源上面肯定不会有问题。”
根据监控画面,端到宋亦洲面前的红酒都是由服务生随意摆放在餐桌上,期间沉希倒是递了杯酒给他,但不过是顺手而为。
电脑屏幕的蓝光依稀跳跃进宋亦洲的眸底,愈发衬得漆黑犀利。
突然,他握着鼠标的手轻轻一点,落在他和奇木家具石总寒暄的画面上。
只见连织在侍者的托盘上端来两杯酒。
也是间接经手。
宋亦洲食指抚过嘴唇,若有所思。
他道:“当晚经手宴会服务生的名单能找到吗?”
“能倒是能。”方成略有些为难,“只是酒店业人员流动性很强,怕是这份名单没法涵盖当晚所有人。”
宋亦洲没说话了。
近乎沉默的氛围里他的眼神格外锐利,在思索当晚和他有交集的人,除了圈内好友,几个女明星,还有就是连织。
扶他上楼的连织。
宋亦洲顿了几秒,道:“她还在请假中?”
这个“她”方成大概知道指的谁。
方成略犹疑了一下:“连织她....”
宋亦洲抬眸看了他一道,方成说:“她递交了离职申请,还拜托我把办公室身下的东西给她寄过去。”
宋亦洲没说话了。
他盯着虚空,走了一会神。
那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当时有多激烈,如今便有多深刻。
一丝沸腾的燥意席上喉咙,宋亦洲喉结往下滑了滑,没多想。
只是,这件事情若和她没关系的话。
他这种行为就是强迫了。
宋亦洲思考了两秒,道:“她入职的附件发我看看。”
方成回去后,赶忙发了给他。
宋亦洲点开看,附件不过是身份信息和住址一类。
他扫了眼她住的地方。
南关路新通小区3栋7-1。
辞职不过是连织以退为进的策略。
宋亦洲这人相当警觉敏锐,事发当前他没有时间过多思考,但稀里糊涂被人坑了一道,之后他必定会起疑。
未免他这把怀疑的火烧到她头上,连织主动提了离职。
请假不见,直接提离职申请,连打包行李都拜托了方成。
消失得够彻底了,她就是想给宋亦洲证明,这事和她连织毫无关系。
凭着连织这一个月对宋亦洲的了解,怀疑过后,他必定有为人根本的愧疚。
他会找她的。
连织照常做自己的,该学习学习,她租的这地方离辰达资本很远,来回超长通勤让她早想找个新住处,正好这几天出去找新房子。
周末下午,她正在房间里面学习高新的《中国设计图纸》,电话却在这时候响了,轻微振动的声音。
她瞧了眼,心跳却陡然加快。
宋亦洲来电话了。
第一个电话她没接,宋亦洲显然很有耐心,片刻停顿后又来了第二个。
隔了好一会她才接在耳边,但却没说话,只有颤颤的呼吸声昭示着她的无措。
“连织。”宋亦洲直接了当叫她的名字,低醇的声音摩挲在她耳边,“下来,我在你楼下。”
“你....”她声音变得急促,“你怎么知道我住哪?”
这很难吗?宋亦洲缓缓抬了一下眉毛。
他没答,道:“下楼。”
“我…我已经离职了。”
她声音有些不情不愿,很明显连面都不想见了。
宋亦洲无声笑了下,声音倒是一本正经。
“是吗?可我还没审批通过,你算哪门子离职?”他道,“方成说你留在辰达资的东西还挺多,没那额外的钱寄,要不撂了吧。”
她气道:“你——”
宋亦洲道:“下来。”
—
连织出小区的时候,宋亦洲正坐在车里。
车窗已然降下,黯淡光影在车里流转,如薄薄的一层雾覆盖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愈发衬得眼窝深邃,鼻梁英挺。
破旧小区居然停着辆宾利,来往路人皆多看了几眼。
像是有感应一般,宋亦洲扭过头来,目光直直地锁在她脸上。
她立马瑟缩了下。
“上车。”宋亦洲道。
她摇了摇头:“我不想在车里和你谈。”
宋亦洲看她眼里带着丝紧张和戒备,也大概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行。”
他鲜见同意了,下车后,让司机等着。
新通小区背后有一条护城河,灯光昏黄,柳树轻拂的声音簌簌沙沙仿佛在下一场秋雨。
宋亦洲双手搭在护栏上,余光却瞧了眼旁边的人。
她脸埋得低低的,嘴唇紧呡,红润比之前减了不少,大有拒绝沟通的架势。
他没处理过这事,不由得有些头疼。
但归根到底是他引起的。
宋亦洲缓缓道:“关于那晚,我很抱歉。”
她没料到他这么直接撕开了遮羞布,手指蜷缩了下,好一会才鼓起勇气看他。
两相对视间,他的目光直接且坦然。
“那晚的酒有问题,但既然都发生了,我可以怎么补偿你?”
男人的想法直接明确,事情已发生,就选择去解决。
连织轻轻摇头,道:“如果我什么都不要,只选择报警呢。”
话音一落,周遭陷入沉默,初秋的凉意袭上脖颈。
连织看到宋亦洲缓抬了下眉毛,不答反问道:“你会吗?”
警局立案?
根本就没有这个可能,当他的名字出现在立案本上的那一刻,宋家都会不惜一切去给他抹平。
这是社会规则,但宋亦洲并没打算告诉她,只反问她会吗?
“不会。”她目光澄澈清明,“这个社会表面说着包容,我要一起牵扯进去的话只怕没有任何一家企业敢要我了吧。只是我也没法待在辰达资本了。”
她嘴唇微颤,仰头看着宋亦洲,“所以,宋总,请你高抬贵手批了我的求职信。”
她就穿着件单薄的体恤,头发也褪却了上班时的干练,如绸缎般披在脑后。
微风将她耳后的碎发勾勒,眼睛像碗清水一样亮,显出几丝脆弱和大相径庭的坚韧来。
宋亦洲才发现对她一直的认知似乎有偏差。
之前她通过霍尧进辰达,他本以为她小有心思,没想到却孤傲倔强中又透着一丝蠢。
“想离职,你确定?”宋亦洲道,“离开辰达你确定还能走上坡路?”
她因为他的语气很冒火:“蓉城公司那么多,我总能收到offer。”
“是吗?那上班做秘书,下班去学校学设计也行?还是借着工作间隙,将几个建筑公司的底摸得穿穿透透。”
她猛然看他:“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你在公司的一举一动真当我不清楚?”
这丫头打的什么心思宋亦洲一清二楚,但只要本职工作完成,宋亦洲懒得搭理她要干嘛。
他语调悦耳,一句戳破她的幻想,“设计这门行业三年一变,你这几年都去小公司糊涂渡日,除了年龄毫无长进。你确定有公司要你?”
“还是你打算脱产全职备考,连织,这个成本你负担得起吗?”
她脸瞬间火辣辣的,因为他几句话戳破了她实实在在的处境。
没有辰达傍身,她未来起码要好走弯路
宋亦洲道:“还要我审批离职申请?”
她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连着一句“是”都没办法像刚才那样脱口而出。
但愤怒还是在的,于是不服瞪着他。
“宋总,您今天就是来打击我的吗?”
“不是。关于那晚我很抱歉。”
宋亦洲又说了一次,同时推了张银行卡过去。他眼神漆黑又带着贯彻力,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以钱偿还。
连织心跳陡然加快,愉悦几乎让她抑制不住。
但她眼眶却陡然一红,像是受到了什么羞辱。
话还没说出就被宋亦洲打断了。
“你想清楚再拒绝,你为维护你那可笑的尊严,可得花上一辈子的弯路。
譬如你之后升学的学费,还是你真的打算一直住这里。”
宋亦洲目光掠过她,在她身后的小区淡淡扫了扫。
他后面没说了,但眉毛却几不可察一挑。
这动作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大。
“这里我觉得很好,没什么可挑剔。”她被刺激到了。
“是很好。”宋亦洲也跟着点头,“上个世纪建的楼盘,都快成危房了吧。再租两年你大概可以跟它一起退休。”
这人说起反话来,让人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她也不再如蜗牛一般维护自己那可笑的尊严。
“谢谢宋总的补偿。”
她接过了那张卡,仰头回视他,“明天我也会依旧去上班,不好意思耽搁您宝贵的时间来提醒我进退尴尬的处境。
但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以后我肯定会越过越好。”
她说完就转身,然而走出两步就停下,扭头看着他。
“我也不是那么拧巴的人,那晚的事情过了就过了,毕竟成年人谁没有个一夜情。”
连织说完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要不是那双泛着泪花的眼睛,宋亦洲当真信了她的毫不在乎。
身后溪水潺潺,他背靠在护栏上,远远看着她缓慢的步伐,双腿略别扭,大概是什么疼痛让她不得不放缓步子,走几步便小停一下。
夜晚灯光落于宋亦洲的眼皮上,他眸底比身后的河水还要幽暗。
那晚他并非毫无记忆,再浓烈的兴奋剂几次之后也淡了。
想起她刚才说的过了就过了。
他眼皮滑落,也遮住了眸底的幽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