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妖女?
——住手,你这妖女!
——妖女?这个称呼真好听。既然我是妖女,那当然就该做一名妖女当做的事情,你又能奈我何呢,武将军?
——你……
“哈哈哈……”手中攥着的破碎的衣袖从雪洢的指间滑落,宛如在黑暗中飘摇旋舞着的白色蝴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度可笑的事情,雪洢忽然间就笑了,那笑愈演愈烈,最后竟让雪洢笑得直不起腰来,“……是啊,哈哈,你们说得对……我就是个妖女,我根本不是你们的七妹,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听取你们的请求,高抬贵手呢?前后矛盾了啊……我亲爱的姐姐们!方才还摆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转眼间对我又是一脸唾弃的表情!好、好……你们好!你们,比那些个唱戏的戏子还要会骗人、会演戏!”
终于被雪洢脸上的笑彻底激怒了,雪湮几乎是在拼尽了全力地嘶吼着:“你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你就是个妖女,杀人不眨眼、满手血腥的妖女!你不过是那个先代阁主用来扳倒苏家的杀人傀儡,一个被人用完就扔掉的工具!——”
“啪”!雪湮的颊边突然绽出了一声脆响,然而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脖颈处蓦地一紧,身子已然被整个提了起来!——“林雪洢,你……”
“你,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很冷的声音,非常冷。
雪湮周身一震,顿了顿,索性破罐破摔,咬牙恨声道:“我说,你不过是那个先代阁主用来扳倒苏家的杀人傀儡,一个被人用完就扔掉的工具!……呃!”
——纤白的手指一错,喉骨碎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将那充斥着愤怒和不甘的尾音阻塞在了血肉模糊的喉间:“你还说过,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满手血腥的妖女。”异常平静淡漠的口吻,宛如风吹浮冰,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在其中。
“雪湮!雪湮!!——”当年轻而美丽的至亲之人再次在眼前倒下之时,那一个瞬间,已是年近四十的白衣女侍终于无可抑制地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黑暗中,原本已被雪湮的话引得有些蠢蠢欲动的林家小姐们再度噤了声,胆子小一些的,甚至已经开始了低低地啜泣。
“雪洢……你真的,已经不是我们的姐妹了。而且,即使是除却林家和苏家两家的人,你也已经杀害了太多无辜的人了……”无奈、悲哀、沧桑……又夹杂着一丝悲悯——不过是瞬息之间,那个原本沉静的女声已经苍老得如同是风烛残年之人。
“呵呵、呵呵呵……唉,是啊……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仿佛周身的气力都被骤然抽干了,雪洢的脚步显得有些虚浮,踉跄着连连后退了数步,一直到她整个瘦弱的后背都贴在了大殿一角的一根两人合抱粗的柱子上,方才停了下来。摸索着靠着柱子坐了下来,雪洢像是怕冷一般地蜷起了身子,紧紧环抱着双膝,将那因为染上了一丝妖邪气息而显得更加美艳的容颜深深埋在了双膝之间。
天啊……一直到现在,她都做了些什么?她像是那个黑衣男人用来播种和培养仇恨种子的容器,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开始仇视自己的父亲,然后一直到她长大成人,又回过身来将其亲手杀害。之后,就开始了像是噩梦一般永无止尽的杀戮。于是她的心也开始跟着变了,变得越来越烦躁、越来越易怒,而司空夕颜的出现,更加催化了仇恨的成长,渐渐地、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最终,开出了妖花、结成了恶果。
获得强大的力量之后,她甚至一度以为,每一个阻挡在她面前的人、每一个成为她达到目的的障碍的人,只要杀掉就好了……只要杀掉,就好。
然,她其实也知道那是不对的,想要挣脱,然后她也的确成功地做到了。和苏茹漫的那一场战斗中,她笑看着那一柄长剑贯穿自己的胸口,这是她思虑已久所能想到的、向那个掌控了她一生的男人宣告自由的唯一的方式——就算她的躯体从此真正成为了别人的工具也无所谓,至少,她的心、她的灵魂已经获得真正的自由了。
可笑的是,多年前那个开启她的痛苦生活的墓碑,在多年后再次将她从自由中带走。
——是报应吗?她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父亲,所以就应该遭受这样的命运?他就算是死了,至今也不肯放过她!
她还记得自己伏在刺骨的冰雪之中,天真地说着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如今回想时,她只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可笑和讽刺。她累了……真的已经太累了,是不是只要就此放开手去随波逐流,就可以更加的轻松和容易呢?
“走吧,你们都走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和凄冷——有风,不知从何处而来,渐渐环绕在了雪洢的四周。水绿色的衣袖缓缓抬起,轻轻挥动之间,嵌着玄玑阁主殿大门的那一面墙却仿佛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狠狠推搡了一把,整个轰然倒塌!
仍有制作精致考究的瓦片不断从失去了支撑的屋檐上滑落,飞扬的尘土之间,南方特有的温柔和煦的阳光第一次照进了空旷的大殿之中,积聚了太多怨恨与思念的黑暗之云终于如同朝露般开始缓缓蒸发消散。
然而,显现在黑暗背后的却并非是完整的光明,有一道黑色的人形剪影就站在那渐渐落定的尘埃之中,过分刺眼的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