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定定看着我，唤了一句：“央儿。”却径直和我擦肩而过。
我回身，看着那明亮的阳光之下，两个如璧的人影相拥。白衣出尘如玉，粉衣娇嫩若樱，羡煞旁人。
那粉色衣衫的少女身形娇小，有些圆润的小脸上眼眸邃若秋潭，酒窝隐隐，甜美了笑容，撒娇似的紧紧拥着身边的男子，却是泪痕点点。
白衣男子似经历了一番生死轮回的沧桑，却依旧轩宇如微雨纤竹，青丝落落，容颜倾城，一双凤眸凝着相思，倾注在少女身上。白皙的十指小心翼翼地顺着少女的发髻，像在护着一样久别重逢的珍宝。
潺潺阳色中满是幸福的笑，这一幕，竟是如此的熟悉。
我看着看着，却苦涩笑了，喃喃自语一句：“师父。”
宛然若画的美好被这句残语消得凌乱，那两个人有些诧异地回身，看向我。
男子凤眸微眯，少女一副怯怯地模样。
我有些害怕地退后两步，却觉脚上一痛，直直跌落在地。
男子蹙了眉，却护着身边的少女道：“央儿莫怕。”
少女甜笑颔首，却攥紧了男子的衣袖。我却看见，那纤弱无骨的腕间，若有若无的雕花银镯。
记忆忽转，醉色迷烟中，我腕子上的银镯子被人拿下，悄悄收在了怀里……
心倏地痛了起来，似有火焰，要将它燃尽。我有些颤抖地捂住胸口，不停地大咳。泪水涌了出来，我模糊地看着面前那抹越来越近的白色，却想起了一切。
他是，我的师父。我爱了，几生几世的师父。
那座暗尘污佞的苍山之上，那个宛若桃源的结界之内，我终于等回的师父。
尚书府一劫，我们入了黑纱蒙面人和晴歌的圈套，他为我，九死一生。
莲池下境，神谕坊中，那深不见底的墨池里，他疮痍满布元神俱散，却在察觉到我要离开的那一刻，手执不弃。
墨池重生，他化作了邪神，漫漫桃林、汴京城郊两度伤我，却终在那秘境的无忧时空中，再度记起我。
那时，我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小猫，调皮的一塌糊涂。他却总是把我当做宝贝一般地抱在怀里，容不得我受一点委屈。
他是个表面温润而实则腹黑的神仙，可那些腹黑的招数，总是会在我这里失效。
竹林萧萧风晚，微光流翠霰，那时，他也是这般深深看着我的眼眸，道着一句：“有为师在，你便是未央。”
师父，其实我一直都是未央，无论，那些肉身和容貌，可是，为何你总是不认得我……
“你是谁？”冰冷的声音自他的唇中吐出，显得有些突兀。
“未央。”我淡淡道，看向他的双眸。
他浑身一振，眼眸沉了沉。
身边，长着我前世容颜的少女嗤笑一声，挽住了他的手臂：“师父，她莫不是个傻子，我们还是快走吧。”
他一愣，温柔地看向少女：“央儿。”
短短的两个字，却像一把刀，插入了我的心底。
“央儿好不容易恢复了原来的肉身，师父不开心么？”粉衣少女撒娇道。
“听紫彦说……是这镯子救了你……”他默默执起了少女的手腕。
“师父，这些事，就不要再提了吧。”少女神色一变，余光扫过我，却故作镇定道。
师父他……显然没有发现少女的异常，只是莞尔看着少女颔首，接着，便携少女绕过我，径直离开。
猛地回身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背影。
哽咽在喉的泪水还是化作了两个字喊出：“师……父……”
可是他，只是宠溺地揽着那少女，从未回头。
有些颓唐地收紧双臂抱膝，我缩回了墙角，看着头顶那方白得明媚的天空。这就是轮回么，无论怎样，都逃不出的轮回。
就算是，跳出了这棋局，却还是逃不了这败北的结果……
却倏地想起那老者临走时对我说的话，无论因果如何，人心，可以改变轮回。
颤抖着扶着墙站起，我咬着唇走出了那巷子。
既然还没到最后。那么这局棋，还算不得是输。
沿着记忆里的道路一直走，穿过那些或繁华或寂寥的街巷，直到，我摸索到了柳府的大门。
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那门环，我的心脏跳得很快。
似有匆匆的脚步声，下一刻，门被打开，我看见，一脸憔悴的云楚站在那里，看见我后，眼底的惊喜被失望冲淡：“你找谁？”
“我……”我有些犹豫。
却听又有人急急赶了过来：“是小姐回来了？”随即，满面喜色的李叔站在了云楚的身后，却在看清我之后，有些失神地转身离开，喃喃道，“老爷也真是，虽说那张老夫人要留小姐在书院，可这已经大半个月了，也该接小姐回来了吧……”
而我，对着那两个满是期盼的人，竟再也说不出实情。
虽然，我便是他们一直等待的那个人，但我却也不是。毕竟，我不可能永远做柳如末，就如同那个叶未央，这些身份，不过全部是幌子罢了。
看着云楚那张消瘦了不少的小脸，我道：“对不起，我认错宅子了。”
云楚淡淡应了句，便关了那大门。门闭的那一瞬间，我听见爹那苍老的声音响起：“是谁？”
心倏地刺痛了一下，我听见云楚无精打采的声音：“走错了……”
后来，再也没有人说话。
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我像一个游魂一样游离在汴京的大街小巷，却想不出究竟要去哪，或者，究竟能去哪……
街上却突然热闹了起来，人们兴匆匆地挤在一起，似在等待着什么。
我有些疑惑，却听一人对身边道：“听闻新任辅丞乃一代才俊，真真是千古风流人物也。”
“此言不虚，将相豪华，转日回天，意气风发，怕是萧相不容！”身边人赞叹道。
“看！来了！”第一个人一声惊叹。
我随着他们二人的目光看去，远远看到一众华冕宝盖，蟒帷翠幰。金鞭络绎间，佩玉鸣鸾。
在那些耀眼的靡华里，我看见那个危坐在一辆八扛玉辇之上，白泫纱清渺间，隐隐透出如玉的面容。
那是……韩子言。
我一惊，似看到了一丝希望，用力挤着向前，却被那些拥堵的人给推阻着退后，不放弃地呼着他的名字，却只是被那些鼎沸的人流声淹没。
“看见没！那是皇家才会用的八扛玉辇！啧啧，这个辅丞……怕是来头不浅！”
“听说是兼任祭司一职，子合国祭司，可一向是个颇为神秘的职位。”
“啧啧，想必圣上都要忌惮三分……”
嘈杂的议论将我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掩埋，我呆呆看着那队伍，越走越远。
那一瞬间，我甚至有一丝《还珠格格》里紫微看见了小燕子衣锦游街一般的愤恨与绝望。可却又凄然笑了，真没想到，电视剧里的情节，有一日，会发生在我的身上，而我，扮演的还是那个苦情紫微的角色。
只是，在全世界都忘记我的时候，身后，却有一个人唤了一句：“央儿。”
我一惊，回身看见那个满头银丝的玄衣男子，言沉。
来往人海中，他甚至没有看见我的面容，便这样叫了一句，央儿。
苍白的面容上，那朵红莲一如既往地妖娆，却似比上次色彩更明艳了些。
为什么，你总是会记得我，不管我变成了谁？
哽咽出声，我怔怔道：“言沉。”
他一愣，却笑了，缓缓步向我，一如那些在人界的日子，那个一直守着我的言沉，那个一直在等我回头的言沉。
一次次的错过将我们推向分离的边缘，直到如今，但在我以为他早已远去的时候，唯一站在我身后的，却还是他。
人流来去，漂泊覆往，在那些扬起的尘色和华色里，他终走到了我的面前，有些笨拙地用手顺顺我的背：“不要哭。”
有些艰难地攥着他的衣衫，我却哭得更厉害。
他有些不知所措，却依旧安慰地顺着我的背。直到那些并不均匀和流畅的节奏与力度因为紧张而更加乱了阵脚，拍的我一阵子气结。
我终破涕为笑，看着他有些泛红的脸颊道：“这么久了，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羞涩。”
他一怔，苦涩笑了：“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随即捏诀，几乎是一刹那，我看见面前一片幽深寂渺的庙宇，一树嫣然的桃花在那淡黄色的围墙边随风轻摇。而我们，此刻正在那寺庙外的一片林子中。
此景此境却让我一惊道：“无钦寺！”
言沉似讶于我的反应，问道：“你知道？”
我默默点头：“若是原来的那个轮回，柳如末便是和韩子言在那株桃树许下终身。”
“如今……”他蹙眉道。
“你为何会知道我是未央？他们……都不认得。”我打断了他。
“我一直知道。”他看着我莞尔。
我一愣，却想起那几日他一直都在那靖王身边，难道……都是为了我么？可是……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日城郊一别，他明明身中剧毒，命悬一线。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问：“你……为什么会在靖王那里……”
他怔了怔，白皙的面容又起了红晕，别着头道：“那日马车上的事，你还记得？”
马车？头脑中立马浮现了两个美男交缠的香艳情景……
呃，我本来不记得的……
有些尴尬地讪笑几声，我道：“我怎么会记得……哈哈，哈哈，我没看见发生了什么，衣服都挡住了，哈哈，哈哈……”
可看着言沉的一张脸黑了又黑，我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悻悻闭了嘴，我有些愧疚地垂头。
“是靖王救了我。”言沉突然道。
我一惊问：“然后你就以身相许做了他的男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