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我和师父的仙婚之日。
按照天界的风俗，直到明日行礼之前，我们都不能见面。可是，我真的很好奇那神仙如今是什么状态，开心？狂喜？还是像我一样紧张……
此刻，我正四平八叉地倚坐在屋内的榻上做深呼吸，试图以最为简单的方式来平复我快要起了风暴的小心灵。
只是，我越是深呼吸，齿间越是哆哆嗦嗦个不停。直到我终于放弃了，索性下床去厨房找些吃的。可是方走到了门口，我隐约看见那地面上一个系着丝带的木盒，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于是费力揉了揉，但是……那明明就是一系着丝带的木盒！没错！人界最常见的红色丝带！复古的欧式木盒！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仙界的东西。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木盒拿在了手中，小心翼翼地将丝带打了开，接着打开了盒子。里面的东西……却让我一怔。
满满的，一整盒明信片。
从东京到首尔，从北京到莫斯科，从布拉格到巴黎。每一张明信片，都是一座城市的风景。
或古典或现代，或婉约或清新，或华灯初上，或繁星点点。仿若将全世界的风景都浓缩至了这个小小的木盒，有些不可思议。
那些明信片的最下面，我却看见了一张灰色的便签。
上面，是两行娟丽的小楷：“我不能陪伴你，去看那世事繁华，但我至少可以将所有的繁华都送给你。”
末尾，是一个简单的字母缩写，Y.CY.C言沉。是他！
我颤抖地搁下那木盒，夺门而出。
午后的微光有些懒散，我急急穿越那些来回过往的宫娥找寻，却是一无所获。踌躇间，我唤来白熊坐骑，去了瑶台边的蟠桃林。那桃林，是我们初遇的地方，或许，他会去那里。
可是，寻遍了整个桃林，却不见他的踪影。
最后，我有些无力地坐在了一棵桃树下，失神地看着头顶渐渐入夜的天空。为什么，为什么言沉，至少，再让我见见你。因为，我欠了你太多。
身后的桃树却突然摇了摇树干，让我一惊，猛地回身，却听见了一个声音道：“咳咳，小姑娘，你是在找那玄衣男子？”
我一愣：“你竟知道？”
桃树又是一摇：“你忘了么，当初你们便是在我下面遇见的。”
波澜的回忆退到了千年之前，我想起，那个流着口水要摘桃子的小妖，那个看似严肃却有些妖娆的玄衣男子。
一去经年，已经乱了风景。
“这里，并不是你们最初见面的地方。”桃树继续道着。
“不是？”我难以置信抬头。
“紫落山，他说……紫落山顶才是。”桃树缓缓道着，枝桠随风轻摇，连带着粉瓣纷纷，似陷入了回忆，“他经常会回来找我，向我诉说着一些关于你们的事情。他说，最开始遇见你，是在紫罗山顶的饮光泉边，他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傻乎乎数着月桂叶偷笑的小妖，从此便再也忘不掉了。可是，他却总是否定自己的心，否定对你的感情。所以一直以来已经错过了太多，错到如今，再也没了退路……”
我踉跄几步：“紫落山顶……”随即转身便匆忙而去。
身后，那桃树却大喊：“小姑娘！他不想你去找他！”
我依然没有停下，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奔着。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见到言沉。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骑着白熊坐骑一路来到紫落山顶的时候，已经入了夜。
繁星和雪桂相接，饮光映着明月，泛着点点银辉。
月桂树下，那玄衣墨发的妖娆男子正有些落寞地轻轻触碰着那些树叶。
只是一刹那，他转身回眸，看见我愣了：“央儿……”
风起，扬了一片雪尘，涟漪了饮光泉，也乱了我的心。
“言沉，你也在数叶子么？”我努力抑制泪水，笑道。
他苦涩笑了：“你为何会知道我在这里。”
“为什么要消失！”我却歇斯底里地大喊。
他一怔，蹙眉道：“因为，我已经没了存在的价值。你现在可以幸福了，不是么？”
“可我却会永远记得你，记得那些人界的日子，记得那些看似虚假却无比真实的过往！”我大喊道。
他愣了愣，缓缓走向了我，最后停伫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的眼眸道：“我一直在问我自己，明明我比他先遇见你，明明你曾经已经爱上了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却不敢承认，不敢去拥有。”清泪自那深邃的眼眸滑落，波澜了我的倒影，“因为，我们已经错过了。从你遇见音华上仙的那天起，我已经输了。”
我禁不住拥住了他：“可是，你却依然为我做了这么多。”
他有些颤抖地拥住我的肩膀：“如果，如果一开始带你走的不是他而是我，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我有些苦涩笑了：“当我成为叶未央的那一刻，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自嘲笑了：“原来，最后还是我放弃了……”
“那个叶未央，一直都爱着言沉，也只爱言沉一个。”我的眼泪开始坠落。
他却笑了，笑出了泪光，轻轻为我擦着泪水道：“答应我，明日，要做个快乐的新娘子。”
我哽咽着点头。
“还有，如果有来世的话，我不会放弃你。”言沉莞尔道，笑容雪白，仿若彼时人界初见的少年。
“你要去哪？鬼界么？”我却问。
他默默摇头：“鬼界的事务，我已经过继给兄长了。”
“兄长？”我讶然道。
“音华上仙，便是我的兄长，云启沉。”他默然道。
“你的真名是言沉而不是言若，沉字……是你的姓氏？”我恍然大悟道。
“言字是娘临终前取的，沉字，是鬼界王族的姓氏，虽然我恨父皇，却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这个事实。”言沉蹙眉道着，随即凝望着我，“我要去人界……历劫了。”
“你是说……你要入轮回？”我震惊道。
言沉缓缓颔首：“也是时候……去体验一些东西。”接着神色复杂地看向我，“是人界的那些日子，教会了我什么叫做爱。”
“可是……一旦入了轮回，你便会身不由己，甚至会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和身份。”我道。
“偶尔的迷失，又何尝不是一种因缘。就像，你成了叶未央的那些日子。”言沉苦笑。
我也抿唇笑了，是啊，这世上发生的所有，哪一件不是必然呢？所谓偶然，都只是一种假象，事实真相，永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央儿，我要走了。”言沉笑着顺顺我的头发。
“什么？我惑然问。
瞬间，他转身坠入了那映满繁星的饮光泉里，乍起了一圈莹泽的水色。
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波澜四起的水面，我怔住。直到那些波澜都停下，直到一切平静如初，直到周遭开始静谧得可怕，我才哽咽唤道：“言沉……”
可是，那句话，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微凉的夜色里，我坐在月桂之下守了一夜，才终于了解，他已经离开这个事实。
一别，也许是天涯海角。他终会以一个陌生的身份，去经历另一段人生。那里无关我，无关仇恨，无关前世，只有今生。
而我，也要继续这段已经开始的人生，继续那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日子，一撮一撮散开，便成了囍。而师父，还在等我。
远处的天际，薄薄的玫瑰色渲染了快要消失的月亮，初阳慢慢自云幕里露出。我缓缓起身，看见红衣曳地的师父站在了面前，浅笑道：“央儿，我们走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