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还可以坐在办公室前面的松木板长掎上歇歇凉,但是一到十二点钟,社长的丈人就把他们拖进屋去,锁上门,因此,连气都透不过来。
一扇竖着几根粗铁条的小窗户,外面有高高的围墙挡着,风一点也进不来。洋铁皮屋顶整天被灼热的阳光曝晒,不到黎明:是不会完全冷却的。
所以身体尽管疲倦,却没法好好地安睡。总是似睡非睡,整夜翻滚,只有到了黎明才能闭一会眼睛,然后又醒了。
最恼人的是,朱成怡和斗昌再热也穿着短裤睡觉,但社’的丈人却象木头一样赤条条躺着,连下身都不遮一遮,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装睡。那样子朱成怡既觉得讨厌,又觉得可笑。加上蚊虫又不停地扑来,整夜地是一场恶战苦斗。
由于这种情况,朱成怡到这儿来以后,一页书也没捞道看。他暗暗担心,惟恐连从前好不容易背出来的英语和汉字也要忘得精光。这样的日子老挨着,朱成怡总觉得还不如就男么一直杲在贞玉旅馆。
这与其说是工厂,倒不如说是废品店。一到傍晚,商厨们就拖着车子来了。他们一到,社长和工场长就去车子里翻,把一些可用的铁块挑出来,过了秤廉价买进。有时还要坏汽车和自行车之类拖回厂来。
“干吗不装配汽车?
有一次朱成怡在纳闷之余问工场长。
“汽车能随便装配吗?以前装配了不少卖掉了,最近当局老找麻烦,叫人头疼。他们这也要指摘那也要指摘,倒不如把零件修好了卖,反而比装配汽车、脚踏车来得实惠。”
工场长对他作了说明,意思叫他不懂就不要罗唣,甚至悄悄地跟他咬了个耳朵:
“你眼睛尖,有主心骨,跟小小年纪就染上了流氓习气的翘鼻子不同,所以我特别关照你一声。你要好好地学学社长做生意的手段。不论是商贩的东西,还是人家偷来的东西,只要是机器零件,他都三文不值二文地买下,又磨,又削,又擦,把它弄得象新的一样。你急道,这么一来,他要落多少钱?少说一般也要赚十涪以上。十涪以上!所以小子,你要打起精神干活。技术跟我学,做生意的手腕跟社长学,懂吗?”
朱成怡在自来水旁边给工场长擦背,对他说的有些东西还接受不了,问道:
“旧货收进来,当新货卖出去,说到底,这不是骗人吗?还有,买小偷的东西不犯法吗?”
“真没见过你这种笨脑瓜!社会上就是你骗我,我骗你,你坑我,我坑你。啊,睁着眼睛被骗的是傻瓜。被人坑害的是窝囊废。你要是头脑清醒怎么会被人骗,被人吃掉哩!买强盗的东西就犯法?哼,在这个社会上奉公守法的人能有几个?上自长官和国会议员,下至行商和清道夫,不犯法的又有几个?人们生活的诀窍在于怎样才能不能犯法律营私肥己。你看看社长,他是多么巧妙地把来路不明的东西买进来,又是多么巧妙地把这些东西处理掉。
不这样,赚得到钱吗?你知道咱们社长多会耍手段,对收旧货的都很尊敬。工厂、住宅看起来很不象样?可他在银行里有几千万元现金,不,大概超过一亿。这许多钱不停地在生利息。这是最简便的办法。作为信记和储金存在银行里的钱,一分钱的税也不要交,数目字不断地扩大。看上去象个旧货摊,实际上这爿厂赚的钱吓人。除此之外,社长用人的本领也不一般。能够给他带来好处的有用之人,他用尽一切手段拉住不放。就拿我来说,第一流的大会社拚命要我去,我不是也没去,而杲在这儿吗?我是要你睁开眼睛好好学学人们过活的道理租诀窍。”
工场长终于趁一个没有人的机会象发善心似地对朱成怡说了这样一番话,然后用手巾擦了擦湿淋淋的身子,很晚才下班。
朱成怡目瞪口呆,工场长的话尽管好象有一些道理,但是仔细想想有觉得不对。
照他的说法,这家工厂不就成了用极低廉的价格买进货郎收集来的废旧零件或者偷来的赃物,把它新加工得象新产品,一天过海地离价出售的地方了吗?这跟贞玉旅馆刁同。实在是个必顼警惕的犯罪的鬼窟。到底是不是应该学习社长的生意经,和工厂长的技术呢?朱成怡下不了结论。所以有一次。他悄悄地向斗昌打探道。
这儿大量买进了赃吗?”
不买怎么做生意?
他的意思是说这是常识呢。
你亲眼看见的吗?
虽然看不出是不是赃物,但大概能估摸。有一次天很黑的时侯拖了一台旧汽车来。我们挑灯夜战,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它给拆散了。就这样,能原封不动卖掉的就卖掉,该修缮的修缮,该废铁利用的就利用,该处理的处理掉了。
可也平安无事。
“这样也平安无事?警官不来调查?”
“警察晓得个屁!那是悄悄买来的,鬼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向谁买的。有时巡查也来,不过总得有蛛丝马迹,他才能抓到辫子呀l因为光明正大买来的东西也堆积如山!我们社长干这种事鬼极了!他也是从当收旧货的开始,逐渐发家的。”斗昌对社长没有感到怀疑和幻灭,反而用赞叹的口气说。
“这儿的职员当中,有人去告状怎么办?”
“谁去告状?动不动就被咬成是共谋犯,甚至把罪名整个儿加在你身上。我刚来:我刚来没不久,有一一个人跟社长吵架,向警察揭发了,社长因而被抓去了。谁知他第二天就被放了出来。你以为事情完了吗?没有。那个揭发的人,反而被定了盗窃和诬告罪抓去了。”
“盗窃罪?他又没偷东西!”
“怎么不偷?除了工场长,谁是指望这么一点点薪水呆在这里的?凑手的东西,弄到一件,就捞它几千元。所以大家都瞅机会下手。要是被逮住,那可够你受的!”
“噢l社长拿的是大头,怎么倒马上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