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迈着轻快的步子迅速来到他们身后,弯下腰笑着说:“欢迎光临川普酒店,希望我的工作能够给你留下良好的印象。”再一看领班大人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福泽秋筱和佳子紧紧相拥,过了好一会儿才分开。接下来佳子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动作,她走到夏凉明月跟前把对方抱住了,说:“真为你感到高兴。”这个时候胡雅娴感觉自己有一点多余了,但走了又不合适。福泽秋筱安排胡雅娴先入座,说:“你就是佳子旅途中认识的胡雅娴女士吧!你们的故事非常动人。”胡雅娴满脸诧异,看着佳子半天说不出话来。佳子说:“他来信不久之后我就给他打了电话,把我们的故事说了。”胡雅娴有一种被出卖了的感觉,但在这样的场合是不好发作的。
福泽秋筱说:“你拥有非常宏伟的理想,我知道我这样说出来很不礼貌。”说着他站起来向胡雅娴鞠一躬,接着说:“你的理想的确很吸引人,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一定竭尽所能。”虽然这很可能是一张空头支票,胡雅娴仍然很高兴,做生意有时候贩卖的并不是产品本身,而是跟产品有关的故事。这虽然听起来有点滑稽,但这确实事实。就拿股票市场来说吧!在繁华的纽约,证券交易市场每天都很热闹,那些西装革履的人进进出出,在这里每秒钟都可能发生着上千万美元的交易。每一支股票或帐或跌,与公司的运营情况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比方说这家公司发生一件什么事,因为这件事可能引发其股价大涨或者暴跌,实际上这类事件相当一部分是人为制造的。当人们普遍看好这一支股票的时候,它就会涨,否则就会跌。因此股票市场水很深,特别是一些不成熟的市场,各种看不见的东西在背后运作,许多人口袋里的钱就这样被吸了进去。一件瓷器,本身的造价不会特别的昂贵,就算是精美的皇家瓷器,又能贵到哪里去呢?问题不在于瓷器本身的造价,而在于跟它有关的故事。同一件瓷器,出自民窑一个价,出自官窑一个价,出自御窑是另一个价。一件普通的烟斗,如果是一个农村老汉用过,它顶多值个成本价。
如果这一件烟斗是某位历史上的名人使用过的,价格要更高一些。如果是某位皇帝的御用之物,那就更值钱了。同一件东西,如果附带着美好的故事,它会卖的更好。这是商业圈许多人都知道的规则,有些故事是一些东西自带的,有些故事是人们为了卖东西设计的。她看着福泽秋筱陷入了沉思,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正在考虑如何把自己的故事变成钱。这个时候佳子似乎已经走出了阴霾,她热情的招呼胡雅娴、夏凉明月吃东西,对于吃,佳子是非常在行的。
烹饪和手工是皇室成员中的女性必须要学习掌握的东西,她懂得吃的科学,如何促进睡眠,如何避免发胖,如何保养皮肤,夏凉明月看起来仍然很虚弱,佳子根据她的身体状况,设计了一套非常实用的食谱。当食谱放在夏凉明月的手上,她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感谢。如果佳子对她非常的不好,夏凉明月反而觉得自在。佳子对她这美好,她有点难为情。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福泽秋筱见佳子释放出具大的善意,自然非常感激。胡雅娴说:“我想我需要一些故事来包装自己,有了这些故事的加持,我的品牌会更加吸引人。”
福泽秋筱说:“你的故事非常精彩了,邂逅了日本公主,而且还见证了公主与男友重归于好的一幕,传到中国,一定非常吸引人。”胡雅娴对于这一番宏论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夏凉明月笑着说:“胡女士,你还不知道吗?她真的是秋筱宫佳子内亲王大人,她的姐姐是真子内亲王大人,弟弟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庄仁亲王。”胡雅娴看夏凉明月一脸认真的样子,心中非常恼火,她觉得对方在侮辱她的智商。这个时候福泽秋筱指着佳子别在胸前的金菊花族徽说:“这可是皇家才有的东西。”胡雅娴仍然不信,夏凉明月接着说:“在日本没有人敢仿冒皇室的东西,这是要坐牢的。”
胡雅娴仍旧一脸不信任,实在没辙了,福泽秋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钥匙扣,脸面有佳子的照片,她穿的是皇室的礼服。佳子笑着说:“行了,你们不要为难她了。”夏凉明月说:“这么不被信任,我还是头一回。”这个时候胡雅娴脑子里开始出现一条规则,世上有两种撒谎的方式,一种有所图,一种无所图。有所图就是别人用谎言编织成一个陷阱。无所图的谎言一般只会在非常熟悉的人之间进行,胡雅娴还不知道对方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夏凉明月和福泽秋筱放了这个想法,虽然有一些缺憾,但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夜晚了。当晚福泽秋筱没有跟夏凉明月回去,而是住进了茶社。
佳子和胡雅娴住在了出租屋内,胡雅娴一直在盘算自己来日本是不是一个错误,熄灯之后,佳子的声音在夜空中飘过来,她说:“你也许可以去街上采风,看看日本的都市女性流行穿什么款式、什么颜色的衣服。既然连尼泊尔都能给你灵感,日本应该也可以。”明日一早,胡雅娴拿着相机去街上采风去了,她看到日本有大量的家庭主妇,她们的穿着不能说土,但也谈不到时尚。她注意到了日本的高中生,她们打扮的非常成熟,画着非常妖艳的妆容,穿着尺度巨大的衣服,她们一点也不在意男人们见了会想入非非,因为她们就是靠这个做生意。她来到著名的歌舞伎町,这里的牛郎和织女她们身上的衣服实在有点多余,他们简直不适合穿任何衣服。她一点也不喜欢歌舞伎町,这里的每个人都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每个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她还去参观了银座,这里的男男女女无疑要更时尚一些,她拍到了许多不错的照片。大学校园自然是她一定要去的,日本的大学生要比中国的大学生看起来更成熟一些,至少他们打扮的更职业化。中国人把大学时光乘坐白衣飘飘的年代,在日本没有这个概念。大学已经是准职业状态了,他们不像中国的大学生一样,主要的工作就是恋爱和游戏,再不济也是坐在宿舍门口吹牛。男人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了,吹牛是一个很大的乐子。三五相好围在一起,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水杯,他们谈论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有的人喜欢花很大的篇幅来侃游戏,有的人喜欢滔滔不绝的谈论时政。这个世界上大概最不缺的人就是文学爱好者,是个人觉得自己是文学家,随便写点什么就认为自己登峰造极了。文学爱好者是最好充数的,所有的傻瓜都在这个圈子找到了家的错觉。文学本身是孤独的,而文学却能吸引那么多的爱好者,这似乎是一个悖论。无论是那些得意的作家,还是的失意的写手,他们都在消费孤独。我没有能力让自己的作品被大家喜欢,于是我成了一个孤独的人。而你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作家,然而大家之所以喜欢你,是因为你看起来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你的孤独变成了一种酷。
有一种孤独叫无人理睬,而有一种孤独却可以让他赢得万千宠爱。日本人在文学上的成就是很高的,虽然只是一个狭长的岛国,他们贡献了许多本世界名著,以及一群精彩的文人。日本的文人往往带着一种战国士大夫的劲头儿,他们都非常有个性,动不动就玩儿切腹。在人世间有这样一则定律,老人容易丧德。历史上许多很有成就的皇帝到了晚年都走向了自己的反面,这些文人到了晚年,他们就越来越失落,越来越空虚,作品当中越来越多的出现一些不宜广泛传播的东西。
胡雅娴没有和日本当地居民交流的意愿,她觉得日本人性格内敛,大家都选择只做陌生人,这样大家都感到自在。她甚至专门去了菜市场、她也留下观察酒店服务员的服饰。她来到一家银行取钱,自动取款机前面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她领了号就坐在那里看起了墙壁上的电视,里面正在播放关于皇室的纪录片,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佳子出现在了荧幕上面,她甚至谈论了自己的男朋友,福泽秋筱在日本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人物。只不过大家在谈论与皇室有关的事情时会比较谨慎,胡雅娴很显然被惊呆了,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当她回到出租屋见佳子时,发现那里已经住了别人,她去茶社找,福泽秋筱说:“她回学校了,荒废功课太多会有麻烦,她不得不用更多的时间来自学落下的功课。”
她就和福泽秋筱聊了一会儿,她说:“你这里生意不错,你是怎么做到的呢?”福泽秋筱说:“卖东西一定要寻找合适的地段,合适的时机,在人们需求旺盛的时候你把东西卖给他们,这样才能获得数目客观的利润。想做长久的买卖,一定要特别看重诚信,让大家相信你是一个有良心的商人,让大家想起你的时候就感到亲切。美国的有钱人很多时候都表现的很大方,比如说我是一个医生,我正在做一个关于研究癌症的项目,他们往往会给你一笔钱。有些名人想建一所用自己名字命名的图书馆,他也可能给你捐款。如果实在中国,你想要他的钱,比杀了他还要困难。其实极少数中国的商人也能把钱看得比较开,钱是好东西,也是祸水。许多人喜欢嘲笑那些散财的沙子,其实他们才不傻。钱留在家里,你周围的人每天咬着后槽牙盼着你死。如果你拿出一部分钱散掉,就会有许多人对你感恩戴德,这样可以平衡一部分人对你的诅咒。”
胡雅娴说:“赚钱是生意人在初级阶段比较头疼的问题,如果你的段位比较高了,这个时候对你来说做事比赚钱更让你费心。钱财累积到一定数目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种影响力,或者说是一种权力。你可以利用这一点做许多事情,你可以让许多人看到你的能力,可以让成千上万的人因你而受益。”福泽秋筱说:“希望你接下来的行程中顺风顺水,我、佳子、夏凉明月都会为你祝福,也许有一天你会来日本推广你的品牌,那个时候我会用更好的东西款待你。”
他们相谈甚欢,胡雅娴离开的时候,福泽秋筱亲自送到机场,她说她会借着去以色列、土耳其,之后去希腊,最后踩到巴黎和米兰。伦敦是她感兴趣的地方,英国人内敛,德国人严谨,只有不着调的意大利人和天真烂漫的法国人,才会在服装和美食方面走在整个欧洲的前面。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地域出生的人,会在许多方面呈现出不同。福泽秋筱终于去参加保守阵营智库的例行会议了,这样的会议往往没有什么特定的议题,大家畅所欲言,所以会涉及许多比较冷的话题。
首相大人搓着手说:“昨天我看到一篇文章,对唯物主张进行了非常科学的分析,我觉得很有道理。如今全世界除了极少数国家的极少数人相信这个东西之外,大多数人对它或是嗤之以鼻,或是冷漠应对。在一些信奉唯物主张的国度,当大人物过世之后,他们会想尽办法试图把该人物的影响力固定下来。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人走茶凉,死了还能有什么影响力,不过是做他人的斗争武器而已。唯物真正的信徒不应该赞成修建豪华的陵墓,不应该沉溺于搞一些浮夸的东西。唯物信徒无所畏惧,这样的说法却是恐怖,至少你应该对科学保持适当的敬畏嘛。”福泽秋筱说:“部分赞成有神论的人并不是傻瓜,他们比那些自以为是的无神论者更聪明。”
他的这番话立刻引起了一些人的嘘声,福泽秋筱这个人非常的年轻,资历又浅,许多人认为他就是仗着自己是佳子内亲王的男友而获得了这一职位,所以绝大多数人对他都十分蔑视。很快就有一个人站了起来,他个子非常矮,嘴里叼着烟斗,戴着厚厚的眼镜。肚皮鼓鼓的,几乎要把腰带崩开。
他先享受了一番掌声和众人的呐喊声,等呐喊声停下来,他开始发言,说:“在科学不发达的春秋时期,伟大的孔子就提出了一个要敬鬼神而远之,可见他已经看到了神鬼之学泛滥的害处。从东汉到南朝中间,又出现了两位伟大的思想家,那个时候到处都是寺庙,穿着黄衣的僧侣随处可见,这些家伙每天都在鼓吹果报邪说。王充和范缜两个人经过非常科学的论证,得出了世无鬼神的结论。范缜曾经许多大居士、高僧辩论,他接连取胜。想不到今天还有这样愚昧,居然在这么严肃的地方鼓吹神鬼之学。”
福泽秋筱立刻站起来说:“方才你提到孔子提出敬鬼神而远之的理念,你对这个理念的理解存在非常严重的错误。我们一方面要理解它的字面意思,一方面要了解儒家人士在现实生活中的做法。孔子没有否认鬼神的存在,他对鬼神的尊敬便现在对各种祭祀的重视。这个远之并不一定是当时科学落后不得已采用的一种说法,正所谓人鬼殊途,鬼有鬼的日子,人有人的生活,保持适当的距离,互相都不妨碍,这不是很好吗?儒家主张人们应该过世俗的生活,受儒学影响较大的地方,人们对世俗权力的尊敬远远超过对神权尊敬。不同的活人与鬼的距离大致相当,人们可以用祭祀的方法与鬼神沟通,当有一个人被神认为是他的代理人,对他的尊敬如同尊重神。这就是人类不幸的开始,儒家尚德,德行过关,你才有资格占居高位。欧洲在文艺复兴时候开始提出世俗化主张,实际上希腊、罗马也有过灿烂的文明,在中国因为儒学一直保持其影响力,世俗生活一直占据社会主流。”
对方听他这么说,立刻笑着说:“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变节了,真让我没办法尊敬你。”福泽秋筱等大家嘘声停止,他才说:“控制所坚持的观点跟伏尔泰等一些启蒙思想家的观点是一样的,他们都认为尊敬鬼神对社会治理有好处,但不能让它泛滥成灾。鬼神之学有存在的必要,但应该受到严格的限制。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鬼神,这一点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人应该选择一种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生活,孔子选择的就是这样的方向。”
话音未落,现场笑成一片,但他们其实笑的很勉强,福泽秋筱继续说:“王充和范缜都是有一点小聪明的人,为什么我说他们只是有一点小聪明?是因为他们只关注一点而忽略其它。我不否认他们很伟大,在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为遏制泛滥的神鬼而尽了自己的一份力。但是他们没有被儒家列为圣人,甚至连贤人都没有放进去。如果你不相信鬼,每逢寒食的时候你就不要给父母上坟,因为他们早就不存在了。”一听这话,现场立刻就炸了,福泽秋筱继续说:“虽然某些国家声称不信鬼神,可这些国家大大小小有许多墓园,有一些位阶比较高的人死了,甚至会把坟包修的很大,甚至用砖头砌好,旁边种上柏树,前面竖起墓碑。”
对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终于说:“你这个人也太偏激了,修建陵墓是出于对传统文化的尊重,难道你就没有感情。”福泽秋筱笑着说:“唯物主张本来就是极端的东西,你信这东西,还不如去信神好了。”这个时候首相大人开始打起了圆场,他说:“虽然这位先生对无神论非常欣赏,但它不适用于日本,我们有神道教,我们有天皇陛下,难道你想把这些一并抹掉吗?”因为首相加入了,大家都冷静下来了,首相将双手插在腰间说:“我很赞赏你的观点,坚定的走世俗化的路子,孔子主张敬鬼神而远之,世俗中国拥有了理论依据,世俗的中国始终在国际上保持领先地位。世俗的希腊和罗马,他们创造过非常灿烂的文明,世俗化终结了中世纪的愚昧,开启了西洋引领世界的二百年时光,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歌颂世俗化。然后世俗的背后是要踩一下刹车的,这个刹车就是敬鬼神,如果我们对鬼神没有存有一丝敬畏的话,社会上的人会变得非常可怕。”
对方并不打算认输,他鼓起勇气说:“大人喜欢拿中国举例,中国是一个高速世俗化的国家,他们鼓吹三教合流,实际上就是什么都不信。”首相说:“这样的结论很显然是错误的,中国的确是一个高高度世俗化的国家,却远没有到什么都不信的程度。传统中国存在许多禁忌,你要相信一些东西才会有禁忌。”对方说:“这是多么苍白的辩解,没有禁忌就不是什么都信?”首相冷笑着说:“什么都不信,当然就百无禁忌,这有什么疑问吗?”这个时候大家都捏了一把汗,跟首相顶牛,那是需要弥天大勇的,对方说:“我觉得大人看问题太极端,什么都不信,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信,比如他想自己是妈生的。”首相点点头说:“那就请你给个边界吧!你说的什么都不信指到什么程度?”
对方开始挠起了头皮,突然笑着说:“是指不信任和一个宗教。”首相说:“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我不信任何一个宗教并不意味着我完全不信神。”对方说:“中国人对待神的态度是不严肃,他们怎么侍奉官府就怎么侍奉鬼神。”首相说:“对于他们来说官府和鬼神都一样,都属于不可抗力,你能讨好它,求它放你一马。”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声轰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