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仁心一沉,只见一个人硬闯了进来,这人头发花白、身长九尺。脸上布满了皱纹,鼻梁很高,上面搁着一副很厚的眼镜,身材瘦削,穿着灰色西服,雪白的衬衣,领带是黑色的。他走到宣仁面前深深的鞠躬,说:“大人,卑职给你请安了。”宣仁说:“你这样生闯进来不大好吧!”对方笑着说:“卑职听说任道长来了,于是迫不及待的从大阪赶来,希望接他去我的官邸做客。”宣仁说:“你去门外候着。”任道长说:“殿下,请你允许他坐在门口。”宣仁答应了,对方笑嘻嘻的在门口席地而坐,宣仁目视前往,然而眼睛里却好像空无一物。
任道长说:“我们道教的实际的创始人是张道陵,而不是李耳。道士的许多作为更多是继承了古代方士的传统,而不是老子的学说。方士追求长生不死,服食丹药,这都是对自然的破坏。”宣仁说:“《道德经》中曾提到长生久视一词,这个长生久视算不算违反自然呢?”任道长说:“有一本书叫《黄帝内经》,据说成书于汉朝,全书采用对话体的形式,附会到黄帝头上,利用黄帝的名号来宣扬自己的主张,至于书的真正作者则永远的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宣仁说:“这也太不重视知识产权了。”
任道长笑着说:“这也是退而求其次的做法,儒生追求三不朽,首先你要立德,你的品行过关,才可能立功,这样你说的话才有分量。同样的话从不同人嘴里说出来是不一样的,这就好像人与鹦鹉都会说话,但是听人说话与听鹦鹉说话心态完全不同。许多时候立德是很不容易的,就算你的德行过关,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建功立业,因为立功是需要一些条件的。儒生中的大多数人到最后都默默无闻,只有少数人不甘心这样消失,他们会倾注大量的心血来完成自己的著作,然而想要把自己著作流传下去实在是不容易。于是他们决定给自己著作披上一些大人物的虎皮,只要自己的作品可以一直活下去,知识产权什么的也可以不要。”
宣仁点点头说:“这样会不会便宜一些人?”任道长说:“魏晋之际,有一个叫郭象,此人品质不好,居然将向秀的作品署上自己的大名出版,这样的小人古代也有。至于那些被冒名的大人物,其实他们获利非常有限,某种意义上人家还是受害者。”宣仁说:“还是应该解释长生久视这个词。”任道长说:“《黄帝内径》里面有一个观点,人一个人如果享尽自然赋予的寿数,应该在一百二十岁左右。为什么人都活不到那个时候呢?是因为人生活当中一些不良习性把它给消耗掉了。”
宣仁点点头说:“这个观点我是认可的。”任道长说:“普天之下最会养生的动物是乌龟,乌龟真正做到了清静无为,所以它的寿命最长。”宣仁站起来说:“我们日本生育率越来越低,有什么办法能够提高生育率呢?用道家的办法。”任道长挥一下手里的拂尘,然后说:“这个怎么说呢?市场经济不断放大人的需求,人们就要不断的挖掘自己的潜力,每个人为了工作耗尽几乎是全部的精力。当人们对未来的期望越来越高,他们可以选择的面就越来越,最后一定是晚婚。过去三十岁以后结婚就很晚了,现在四十岁以后结婚随处可见。不仅如此,因为每个人的需求被尽可能的释放了,所以结婚的成本越来越高,最后能够负担得起这笔费用的人会越来越少。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冲击,传统婚制度一定会崩溃。道家的方法其实很简单,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都应该学会减少自己的需求,当你减少了外在需求,内在的精神一定会变得强固,这样结婚的成本会有所下降,生育率就会上升。”
宣仁说:“这个主意不现实,人怎么可放弃理想,自甘平庸呢?”任道长说:“人只有减少自己的需求,才能够长久的坚持理想。贵国有一个人叫山下英子,她的思想很有意思,断舍离这三个字看起来会你损失一些东西,但是凭良心说,这可以让一个人活的更敞亮、更自在。”宣仁说:“有些道理,如果只有三句话,我觉得理解起来挺容易的,当我看完关于这三句话的三千句注解,我就什么都听不进去。”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任道长看大家都有些厌倦了,立刻闭口不言。
宣仁说:“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我们再聊。”退场之后,宣仁回到卧室,雅子已经等候很久了,宣仁说:“你该早点睡。”雅子说:“自己先睡不合规矩。”宣仁说:“只有你我,无需讲什么规矩了。”雅子说:“规矩还是时时刻刻带着它,我才不会在关键时候丢失它。”宣仁叹口气说:“都是我害了你。”雅子说:“那个任道长都说了些什么?”宣仁笑着说:“这个人让我觉得有些费解,他自己就是道士,却说道士的坏话。”雅子说:“这有什么奇怪的,现在不是有许多日本人说日本的坏话吗?”
爱子已经进入了梦乡,她睡的很沉,这对她来说是难得的一次。爱子比较好动,个性更偏男孩子一点,很容易焦虑和发怒,当一个人虚弱,却总是焦虑和发怒,祸事一定会找到她。在学校的时候总有男孩子欺负她,她渐渐有了上学恐惧症。这样的经历宣仁也曾经遇到过,日本的文化从来不保护弱者。你有本事欺负别人,你就会得到大多数人的尊重。就算是皇室成员被人欺负了,你也只能吃哑巴亏。在日本,校园里的暴力事件从来都不曾停止过。女子学校可能好一点,男子学校经常打的一塌糊涂。爱子的天赋一般,却因为是皇储的女儿,又存在即位的可能性,所以学习的压力特别大。爱子对于要不要做皇位继承人,内心也是很矛盾的。
犬养怡静被解救出来以后,她一直住在情人酒店自己租的房间里。闭门不出,需要什么就让酒店的人送来。她一个人坐在榻榻米上,手里端着高脚杯,杯子里盛着红酒。因为不用见客,她的穿着也很随意。经常过着浴袍在屋子里走动,如何开始新的生活,她真是伤透了脑筋。竞聘公职,这样的游戏实在是太费钱了,她陷入了深度的茫然。自从经理人到任之后,爱的本店的利润不断增加。虽然大家都过的忙忙碌碌,只因为薪水不断增加,大家都还是很开心的。经理人虽然一把年纪,却充满活力,人们都能够看得出来,他比东家还要努力。面对这种情形,作为东家的犬养怡静还能说什么呢?阿昀很像趁着自己还年轻多挣一点钱,却被经理人限定了接客的人数。
他说:“人的心态大多数情况下就是这样的,你越是充足供应,他越觉得你不值钱。你也是抻着点,让对方保持一种饥饿状态,这种情况下对方每天心里都跟百爪挠心一样,这个时候他你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涨价了。对方一听涨价,购买的愿望就会越强烈,这样就会引发新一轮的涨价。”听了这一通分析,阿昀竖起大拇指笑着说:“你可真是老奸巨猾。”经理人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然后笑着说:“人太聪明有时候也是个负担。”阿昀隔着一道帘子仔细的打量着顾客们的神情,他们每个人都看上去非常的着急,听到女性的声音就忍不住张大了嘴巴。有一天下午,经理人临时决定歇业,财务组长说:“就算我们的财务状况良好,也没必要这么懒散吧!”
经理人冷笑着说:“今天来的客人不多,我们宁可歇业,也不能让人家以为我们这地方大多数人不愿意来。”阿昀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翻着一本书,在隔壁一群织女在一起打着麻将。经理人走到阿昀身边说:“在学习啊!”阿昀脸一红说:“那里,我只是在一本小说而已。”经理人说:“是什么小说呢?我也去买一本瞅瞅。”阿昀说:“您这个年龄段的人不爱看。”经理人说:“我这个人一辈子赶时髦,从来没有被落下过,年轻人能看什么,我就能看什么。”阿昀吐一口气说:“《艺妓回忆录》。”经理人听了笑着说:“这本书我看过。”然后就把书里面所讲的内容说了一遍,阿昀不耐烦的说:“大爷,没人教过你不能剧透吗?”经理人陪着笑脸说:“实际上我想请你看电影。”阿昀一脸无奈,说:“我告诉你一条风俗店的规矩,兔子不吃窝边草。”
经理人笑着说:“你看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小心思到不少,我是那种人吗?告诉你,我是一个纯粹的人,我是一个高尚的人,我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是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我请你看电影,纯粹是出于对下属的一片关怀。”阿昀放下书,收拾了一下就跟着他去看电影了。设备非常豪华的电影院他们没有去,而是去了一家设备相对来说比较差的影院。进去之后,里面一片漆黑。阿昀注意到在他们的左右,许多人都在做一些很不规范的动作,甚至有女士发出一些不太文雅的声音。
阿昀感觉有些不妙,这个时候一只手伸进了她的敏感区域,她有心大喊一声,又怕被周围人注意到让自己丢人,竟任由这老东西抚弄,万没想到这老东西得寸进尺,阿昀终于忍不住要出声了。对方的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嘴巴,然后发生了人们很容易想到的那一幕。电影放完,灯光亮起。大家走出电影院,经理人居然还想跟她讨论电影的情节,阿昀这个时候简直气炸了,人为什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阿昀的精力越来越差,经常晕倒,经常晚起。有一段时间莫名其妙要吃酸的,这个时候大家都傻掉了,大家都与阿昀的遭遇还是以同情居多。阿昀的人缘不错,虽然是头牌,她从不歧视大家。每次领到了奖金,她都请客。许多人劝她把孩子做掉,唯独经理人说:“我倒是觉得可以生下来。”
周围人立刻表达了反对意见,说:“做我们这一行,怎么能把孩子培养成才呢?”经理人笑着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什么叫成才呢?女孩就做织女,男孩就做牛郎。做织女,她跟着头牌妈妈学习,做牛郎,在咱们店也不愁没有学习对象,总而言之这个你不用担心。”阿昀站起来就想给经理人的脸上甩一记耳光,经理人却把她的手抓住了,冷笑着说:“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丢了饭碗,请你不要犯糊涂。”阿昀坐下来唯有掉眼泪而已,姐妹们都劝她把孩子打掉,阿昀也暗自下决心要把孩子打掉。又是一个黄昏,她穿着鲜丽走出爱的本店,却被经理人给截住了,说:“你不能这样做,我要你把孩子生下来。”阿昀说:“你会进一个父亲的责任吗?”
经理人说:“不要那么自私。”阿昀说:“我自私?”经理人说:“岂止是自私,简直是不要脸。”阿昀气的要从地上跳起来,只因为受过严格的礼仪训练而不能在街上撒泼,她说:“如果你要是再废话,我们就法庭上见。”经理人冲上去给赏了她一记耳光,说:“去你的法庭,告诉你不能打掉孩子,快给我滚回去。”自从犬养怡静离开之后,经理人就在这里一手遮天,她担心自己的饭碗被敲碎,居然真的回去了。经理人非常得意,打着口哨跟了进来。犬养怡静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的感到不安,但她也想不明白会有什么用的坏事临头。总而言之,她夜不能寐,白天也打不起精神。或许自己应该去户外走一走,于是去户外溜达了一圈,还没有走回房间,她就感到头重脚轻、鼻涕横流、两眼昏花、四肢冰凉,回到房间把门关上的一刹那,一头栽在地上。
一个星期以后,酒店的女招待前去敲门,发现里面没什么动静。一个星期以来,住在里面的女客没有叫餐,甚至没有购买任何形式的服务。以为是有什么急事走了,你走了不打紧,房租不能不交。趁着对方不在,就把门打开了。发现犬养怡静躺在门口,身上散发出浓重的屎臭味。女招待被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把电话把保安叫来。保安也不敢乱动案发现场,立刻打电话报警。
经过初步调查,基本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但也不能证实就是自杀。她这属于意外死亡,关于她的财产,经过统计支付房租是没有问题的。扣除了处理遗体所需要的费用,剩下的全部收归国有。为了不影响爱的本店的正常运营,警方决定暂时不把这个消息通知爱的本店的股东委员会。知市大人对于警方的这个决定颇为赞赏,他觉得应该先寻找一位买主,然后在把消息通报给爱的本店股东委员会。寻找买主这件事全程保密,犬养怡静的遗体被火化之后,把它撒进了一片树林。这片树林里生活着许多梅花鹿,树林里面很安静。如果犬养怡静活着一定很喜欢这里,这样处理遗体的方式是非常科学的,也是很有人情味的。如果把骨灰至今倒进茅坑,那显然是不合适的。
但堆一个坟包,树立一通墓碑,这也是没必要的。坟包总有被平掉的一天,墓碑总有被推倒的一天。人死之后,就是烟消云散、灰飞烟灭,没必要制造这些假象来迷惑人。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总算是寻找到了一位买主,这个买主不是别人,就是浅田真子。在井上纯美的世界里,工作是第一位的,占据第二位的也是工作。浅田真子排在遥远的后头,一两天可以忍耐,天长日久是没办法忍下去的。离开井上纯美之后,她做起了那种生意,与别人不同的事,她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日子一长,就连店里的老板也开始羡慕她,以为她名下有巨额资产,甚至真的想要把她弄死,幸亏她机灵,逃脱一死,然后报了警。这样她就与老东家解除了合约,自己租了房间做起了游击队员。
一次在为一位警员做完服务之后,对方泄露了这件事。明日她来到警局提出要购买爱的本店,把警员们下了一大跳。一位她是个疯子,像设计把她骗到疯人院。她早就想到了这一招,自己逃出了银行卡,说:“我是认真的。”警方立即同意了这笔交易,签完合同之后,浅田真子在一位警员的陪同之下来到爱的本店办理交接事宜,这个时候经理人已经完全控制了爱的本店,对于这位新东家的到来感到十分意外。他暴跳如雷,说:“如果要购买,也应该是我买,老子不缺钱。”
警员说:“交易已经完成了,现在由她来决定你的去留。”浅田真子打量着这个家伙,这厮一双眸子非常的不规矩,就说:“先生,请你去财务组领走自己的工钱,明天就不要来上班了。”经理人扑过来要打浅田真子,却被警员拦住,浅田真子说:“店里的打手呢?等他领了钱就给我打出去。”打手们把经理人拖了出去,这个时候阿昀挺着大肚子赶来了过来,看到这一幕被吓了一跳,说:“怎么回事?”警员说:“这是你的新东家。”一听这个阿昀立刻坐在了地上,嘴里说:“完了,我的孩子没人管了。”浅田真子说:“放心吧!你的孩子我们会帮助你把他抚养成人。”阿昀说:“我不希望他跟我一样命苦,希望他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浅田真子说:“一个人一种命,我们只要尽心尽力去培养他就是了。”阿昀听她这么说,瞬间感觉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放在了火炉边。阿昀没办法接大单,只能做一点小生意。夜里她躺在榻榻米上,想起自己孩子的父亲被拖出去,忍不住留下了眼泪。偏巧这个时候浅田真子推门进来,她非常的热心,询问了她各种审理反应,在阿昀看来是非常关心,然而她只是因为好奇。问完了这一切,阿昀忽然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如同触电一样,浑身酥麻、宛如要飞起来了一般。于是两个人的嘴唇碰在了一起,两个人的身体融合在了一起,就像是两股流水交汇在一起。有了这么一次之后,两个人越来越恩爱了。阿昀的肚子一天天打起来,按照一般情况下,女人在这期间会变得越来越浮躁,这个时候也是男人最有动力去开辟殖民地的时期。
阿昀似乎被爱包裹的严严实实,所以她看上去仍旧非常的和气。浅田真子像是一个男人似的疯了一样在工作,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他们已经相爱了。这样一来,大家对阿昀越来越疏远了,就连店里最丑的女人见了她都下意识的躲闪。相反店里的一些牛郎跟她走的越来越近。虽然牛郎们每天为女性提供服务,实际上许多牛郎根本对女人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雄壮的男人,他们经常靠在门板上,叼着烟卷打情骂俏。自从阿昀和浅田真子的事情被传开之后,牛郎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透明。以至于客人来的时候都不怎么会比,不过客人是不怎么在意的。许多男人并不在意自己的妻子有一个女性的爱人,反过来许多女士也不在意自己的丈夫有一个男性的挚爱。因为他们不构成竞争关系,顶多这算是买一送一,你非但没有亏本,反而赚了。任道长对于大阪知市远路相邀十分感动,他们两个在闲暇的时候来歌舞伎町游玩,任道长说:“如果有一天整个日本都像歌舞伎町一样,你能接受吗?”
大阪知市说:“我能接受,因为日本已经是这样了。”任道长说:“文明社会一定是存在禁忌的,需要遮掩的。文明时代的人一定要穿衣遮羞,你觉得呢?”大阪知市说:“钱财为利,大道为用。世人只图利,不谋用。”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突然跳出来一个壮汉,举起砍刀朝着任道长的脑袋劈下来,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