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安心地继续前进,从街道延伸的岔路前方,可以看见大片田地和几间像是农家的房屋。那是远离山地的平地上的田园。
从那里再走一段路,街道前方开始出现城镇的墙壁——那道墙并不高,似乎不是用来抵御人类的攻击。
亚人虽然有智慧,但不会准备梯子翻墙。反而会驯养森林巨人,从它们的背上沿着手臂爬墙。
或是用巨人的强大力量破坏门或墙壁。
过去曾发生过与亚人大军交战的纪录。
与那些双足步行的野兽战斗的历史。
以及与之不同——秘密进行的魔之战。
那些大多是由冒险者,以及一部分宗教战士所展开的。
人类经常与人类争斗——在身边,也经常与各种猛兽或生物争斗。
但人类会用智慧回避那些,或是用有效率的方式取胜,有时为了长久保持之后的和平,会想出各种手段并加以实行。
亚人虽然方法不同,但也是想让巨人去做自己力量无法办到的事,尝试顺利进行。
虽然有宗教人士主张亚人没有神,我们有神,但我觉得那并不正确。
不如说我们没有神,亚人有邪恶的神还比较好吧,我经常这么想。
人类的智慧扎根于欲望,就像无止尽延烧的野火,试图将一切燃烧殆尽。
而那恐怕也适用于我所追求的事物。
精灵之主对我说过的话。
在他们眼中,我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呢——那些闭着眼睛的精灵骑士。
对她们来说,来自下界人界的入侵者,或许和苍蝇之类的同类。
不管我是否信仰神,对她们来说都是琐事,或许只是为了驱除入侵的污秽,才和我上演那场战斗。
我不知道她们能否区分亚人和人类,但我不希望被当成亚人的同类——然而有时,我甚至觉得人类也是如此。
马车从被墙壁包围的城镇旁经过。
城镇的墙壁有些脏。
我看着那面墙,想起过去曾去过的阿维斯贝城。
和野兽没两样的亚人和人类,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那座城里的居民,是足以断言和亚人不同的高等生物吗?
在我看来,两者没什么差别。
同样的,对精灵来说,亚人和人类或许也没什么差别。
那么,神究竟如何看待人类呢?就像宗教家所说,爱着人类吗?
————我怀疑。
假设真的有创造人类的神,那么神为何要将人类创造成如此不完美的生物,拥有不稳定的精神呢?
我不会像愚昧的盲信者一样,用谎言掩盖自己的疑问。
人类总是试图蒙骗真理之眼,这种低劣的行为,到头来只是想隐藏自己的本性,最终将自己埋没在谎言之中——难道他们认为自己隐藏的本性,配得上神的爱吗?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不管说得再好听,隐藏的恶意也不会消失。
不了解自己的人,不可能接近神。
上位存在会爱这种低等又低劣的存在吗?那不就和人类看着宠物的眼神一样吗?
还是说,祂们是用玩弄微不足道的昆虫那种心情看着人类?
不管怎么说,自身优势不会动摇的人所表现的爱,都是虚伪的。
不管是神、王,还是父母。
对我来说,贵族——没有多大权力的贵族——三男这种头衔,只是会勾起我的罪恶感和耻辱心的东西。
孩提时代,那些贫穷的孩子们羡慕的眼神。
一开始,我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视线是什么意思。
我小时候的回忆,就是那些还算幸运的孩子,和那些不幸的孩子之间感受到的不合理和不公平。知道这些事——让我作为一个人成长了一步。
这些事现在也有可能让我迷惘、痛苦。正因为如此,我希望至少能成为孩子们的——他们的朋友。
虽然光凭这些,是无法抹去我幼年时期的痛苦回忆。
我儿时记忆的基础,一定就是在那里。
身为贵族的孩子,我过着不愁吃穿的生活。
而贫穷的民众,不仅衣食不足,还必须过着各种不合理的生活。
如果我的父亲和两个兄弟,能对他们多抱持一些同理心的话,我或许就不会在孩提时代感受到自己的无力,也不会对贵族这种存在感到失望。
就像埃泽莱赫斯特那样,贵族对民众负起责任,民众也对贵族——对贵族的责任支付代价。应该要建立这样的关系。
不是支配,而是共存。否则所有的组织都会崩坏。
人不是蚂蚁或蜜蜂。
人有自由意志,有反抗一切事物的意志。
——神就是这么创造人类的。当然,人类的意志也会对神发挥出来——
我对自身身为贵族的立场,所抱持的想法是——令人作呕。
小时候的我没有任何力量,无法帮助任何人,也无法伤害任何人。
对于可怜的邻居,我只能旁观,或是装作没看见。
对于当时的心情,我现在是这么想的。
当我对埃布拉哈领的贫穷民众感到怜悯的同时,我却只能袖手旁观。我最怜悯的,或许就是我自己。
制造出那些可怜民众的——就是我的家人(以及我自己)。
父亲克尔昂希尔特。
厚颜无耻的领主父亲。
我小时候离开埃布拉哈领,认识了其他领地与领主,羞愧的心情让我深受打击。
为什么和我同年纪的孩子们,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他们没有邀请我一起玩,只是从远处看着我——用那样的眼神。
他们用仿佛看着虚空、情感死去的眼神注视着我。
他们不是羡慕、轻蔑、憎恨着我吗?
那些涌上心头的种种情感,让他们的双眼蒙上阴影,只能注视着同世代的我。
当我察觉到这件事时,我对于贵族这种存在——对于我的家人,已经做出了决定。
坐在权威的宝座上,傲慢自大的人,才是最可怜的生物。
他们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却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坐在那个宝座上,只是因为他们是愚蠢的人。
我不认同他们那种怠惰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