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灵没跑多远,一下装在迎面而来的白妮身上。白妮趔趄了一下了,抚摸着清灵的头,温和地说:“小孩子,就知道疯跑,连路都不瞧。”
清灵迅速躲到白妮身后,假装很害怕的样子向她告状:“白妮姐,石晶姐要欺负我呢!”
“小清灵,看我不打你屁股。”
清灵围着白妮,调皮地吐着舌头说:“打不着,打不着!”
这一刻,程石晶仿佛回到了跟白妮打打闹闹的时代。可是,曾经美好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因为白妮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儿时的光彩。
两个人相互打闹了一会,就此息战。程石晶看出了白妮找自己肯定有事情,于是就对清灵说:“小屁孩,你不是要给我编一条龙吗?赶紧回家吧,不然过两天我就要走了。”
清灵似乎有点不舍,但一想到能够大显身手,很嘚瑟的就跑开了。
程石晶和白妮相互示意了一下,两个人心有灵犀的朝一个方向走去。那个地方是她们童年的乐园,是她们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王国。
太阳已升的老高,风吹在脸上柔柔的,暖暖的。地里的麦苗上还有一层凝霜,看上去一点生机都没有。路边的杨树只剩下光秃秃的赶,抬头望去,像一双双干瘪的手指。
她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像一对失散多年的姐妹刚刚重逢的样子。
跨过一道斜坡,就到了杏花河堤上。今天的杏花河格外的清净,再也听不到隆隆的响声了。渔船还没来得急撤,不过所有的机器都没了。岸上一大堆黄沙还在那躺着,没人敢动。
“那帮盗贼终于逃走了,听说前天夜里走的。领头的差点对市长动手,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市长真来了吗?”程石晶激动地问道。
“真来了,还带着好几个人。那场面真是太壮观了,市长大人还当着我们村的乡亲们发表演说呢,真是太精彩了!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这么大的人物。”白妮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忧郁的眼睛闪现出许久不见的光彩。
程石晶却在心里想:看来他真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呢!可是我的玉咋办呢!我再也没有脸面把玉给要回来了。
两个人唠了一会家常,就开始进入正题。
白妮的脸色明显浓重了许多,眼神开始变得迟钝,声音也变得低哑,仿佛害怕人听见。说话的时候神神秘秘的,似乎有点疯疯癫癫。
“石晶,你知道吗?我就要嫁人啦!再过三天,我就出嫁了。”
“你不打算逃跑了吗?”
“逃?天下这么大,往哪儿逃呢?这都是命,我是逃不出去的。你知道吗?我的未婚夫,他是个傻子。”说完后,白妮又强调了一遍:“他是个傻子呢!”白妮的表情异常恐怖,让程石晶觉得特别可怕。跟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白妮,不要相信命!总有机会的,总有机会的。”她只能这么安慰着。
“不信命又能怎么样,一切都已经敲定了。昨天晚上我妈怕我步我姐姐的后尘,专门跪在地上给我磕头啊!就为了那个不争气的瘸子哥哥,竟然跪下给我磕头,就为了张家能传宗接代,她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火坑里送啊!更可笑的是,他们竟然把我哥哥的婚礼跟我在同一天举行!简直太可笑了。索性我就如了他们的意。你知道我姐姐吗?逃跑了又能怎么样,跟她好的那个男人坑了她,把她送入了地狱。听人说,她已经沦为了人人唾弃的小姐!太可怕了,我宁愿跟着一个男人受苦,也不要被一帮男人侮辱。我会诅咒欺负我姐姐的那个男人的,到死了我都会诅咒他的。”白妮说完话,小手使劲拍打自己的胸口,脸上满是愤怒之色。
程石晶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哭着说:“白妮,不要这样,白妮,不要这样。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过了许久,白妮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她的眼睛已经哭得浮肿了,脸色愈发苍白得厉害,额头的几缕细发被泪水粘在一块。
人精神失常到一定程度,话就特别多。一旦打开话匣子,她能能滔滔不绝讲两个小时。
“石晶,真的很羡慕你能在学校安安静静的学习。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上学呢!电视里讲的,很多女孩子都是在学校找到自己的白马王子的。石晶,我相信你也可以的,而且一定会有一个人非常非常的爱你,就像你的妈妈爱你一样。我会一直保佑你的,我的好姐妹。别人都说你妈妈是从城里过来的,我也相信。而且从你身上,我感觉有一种高贵的气质,相信有朝一日,你一定能成为骄傲的公主的。哎,要是你弟弟石强也喜欢我就好了,可惜我比他大,别人说我们根本不般配。我从出生到现在就喜欢他这一个男孩子呢!不知道他看到我跟别的男人结婚,会不会伤心呢!其实,自从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朋友,我就决定要嫁了。一来圆了我妈妈的梦,二来也对得起张家的祖宗。”
程石晶暗暗的垂着泪,心里默默的说:“原来你心里默默想的那个人就是我弟弟啊,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可怜的白妮,为了家人的利益,竟然这样糟践自己。”
她们一直坐到中午,才缓缓起身回村。太阳已经照得人睁不开眼,万里一片晴光。靠近村子的时候,家家已是炊烟四起。临分别时,白妮我住程石晶的手许久许久才慢慢放开,然后一转身摸了一把泪跑开了。程石晶也擦了擦脸上的泪花,朝自己家走去。
三天后是个大阴天,一场史无前例的婚礼让平静的村庄一下子沸腾了。迎亲队伍和送亲队伍同时抵达,鞭炮声此起彼伏,唢呐吹得惊天动地。老人围观看热闹,小孩子跑来跑去捡鞭炮,年轻人忙着装卸嫁妆。当程石晶把白妮扶上花轿时,她的心如千万条蛊虫在咬。她感觉自己把白妮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然而这一切都是白妮的选择,她无可奈何,只能深深的自责。
她能亲身体会到白妮的手比冰还凉,而且十指僵硬得像筷子。隔着红盖头,她看不到白妮的脸,但白妮惨痛的样子已经在她心里浮现。这一刻,她觉得像凌迟一般漫长。不敢落泪,又笑不出,表情就那么僵在那儿。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以致步步维艰。
鞭炮声声响,礼花漫天飞。闺中亲姊妹,掩泪出家门。此去凄茫茫,不知何时归。待到相逢日,新人变旧人。
当程石晶挥泪写下这个的时候,却不知再也没有相逢的日子了。
这一夜,她辗转难眠,心中的纠结从没有这么厉害过。大概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她披着衣服走进院子。猪已经在圈里打着呼噜,没心没肺的睡着了。她又看了一眼狗窝,她心爱的小狗再也不会出现了。以前每到这个时候,只要她一有动静,总逃不过那只小狗敏锐的洞察力。莫名其妙的,她走出了院子,来到张家院外。
明知道白妮已经走了,可她依然感觉白妮就在里面,一步也没离开过。
这时,院子里已经有了响声,好像是女人的声音。
“你别动我,你再动一下我就喊人了。”
尔后又飘出一个男人的声音,特别凶狠。
“你是我老婆,我为什么不能动你。不要忘了,我妹妹可是嫁给你哥那个傻子,不要以为你吃了大亏。”
女的似乎尖叫了一下,声嘶力竭的喊道:“你要是再动我,我就不活了。不信的话,我马上死给你看。”
声音开始有些杂乱,从中,程石晶分辨出了白妮母亲的声音。
“闺女,你就不要乱喊了,让街坊邻居听见了,还以为我们怎么你了呢!”
“我就不让他碰我,看到他我就恶心。”
“妈,你回你房间睡觉去,我就不信治不了她了。”
再然后就是年轻女人一连串的尖叫的声音,凄厉、绵长,让人听了心惊肉跳。
程石晶害怕急了,一路小跑回去,躺床上就蒙住了被子。然后,又迅速地把被子掀开,看了一眼天花板,接着又蒙上被子。就这样不知反复了多少次,刚才那可怕的声音依然徘徊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额头冒出了冷汗,整个胸口闷的厉害。她不敢想象,此刻的白妮,正在遭受什么样的罪啊!如果换成自己,那将会多么恐怖啊!
实在睡不着了,她就掏出纸和笔,开始在微弱的灯光下沙沙的写着:被绑定的婚姻,只因为各自的利益,白白牺牲了两个无辜的人。白妮是不幸的,白妮的嫂子同样是不幸的。她们都成了传宗接代的牺牲品。万恶的旧俗啊,你泯灭了人性,摧残了幸福,践踏了人的灵魂。但愿这一切赶紧过去,但愿雨过天晴,但愿善良和天真被永恒的收藏,但愿无知与魔鬼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