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并没有因为之前与我的那番谈话而宽恕于我,回到上卿府后依然罚我去把《内训》抄完,还给我多加了一本《女诫》,瞧我多有先见之明。
师兄这个气生的时间好长,有时看着消气了,我一松懈他却又来了火儿。无奈,一连几天我都在屋子里抄着书,别说出上卿府了,连出我自己的房门都有些难,竟是如坐牢般把我困的死死的。期间想和无霜姐上街逛逛去,师兄也是不允,好像我一出去就必定给他惹回麻烦似的。
记得小时候师父管得紧,有时师兄还会说,若是管的太紧了就没灵性了。现在师父不在了,他自己说的话竟也忘了。
之前师兄也与子墨说过,江湖本就是充满血腥的,所以手上沾几滴血也是免不了的,可为什么就不理解理解我呢。虽我手上沾的血是多了点儿,可我也是迫不得……也是有点迫不得已的,师兄这般怪我实在是让我有些冤枉。
哎,这都几天了,千乘也不来找找我。就算应钟回去后告诉了他们我在师兄这里,那他好歹也来看我一眼,也好确认一下应钟有没有说谎啊。万一我是被皇上给偷偷扣起来了,皇上不让应钟说出去怎么办。
闷久了总是想出去透透气的,这里又不比蜗牛山和幽居阁山青水秀,在这里一出门看到的都是墙,甚是堵的慌。
无霜姐说过,皇上常召师兄进宫,可我在这儿这几天,奇了怪了,皇上也不召师兄进宫了,竟让师兄空得大把的时间来监督我抄书,想溜都溜不出去。幸好师兄须得去上早朝,我才能趁机溜出去一回,看看这上卿府以外的大好风光。
近来越发的暑热,大早上就让人有些出汗,街上也没了什么人,我悠悠转转的逛了一圈,却没发现有什么让人觉着稀奇又好玩的物件。又悠荡了会儿,想着师兄也快回来了,还是在他回来前赶回去的好,以免被发现了又挨罚。
正急步走着,经过几个过路的江湖人,听到他们几句谈话,似乎是说的我,一时好奇便跟着又多听了几句。
一人道:“虽说玄青教的行事作风不太君子,但那小妖女也不能把他们教中上上下下百十余号的弟子都给杀了吧。现在好了,人家教主回来了,到处找那小丫头算账呢。”
教主?回来了?
我听着奇怪,便与他们问了一句:“几位说的教主可是玄青教那个失了武功的玄翼么?”
那人竟是一声怪笑,道:“失了武功?人家现在可是这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几乎无人能敌。前几天玄翼去找那妖女找到了幽阳山庄,与那妖女的两个舅舅打了起来,两人联手都没能敌过一个玄翼。你想那玄参庄主和君迁子是何样的身份,武功又是何其了得,联起手来都没能占了上风,看来那小丫头也将凶多吉少了。”
这话给我听的心中一颤,急忙又问:“那舅舅,咳,那玄参庄主可有受伤?”
那人道:“玄参庄主倒是没事,只是君迁子好像受了重伤。”
我稍松了口气。
是了,君迁子在,舅舅怎么会受伤呢。
看来之前传的那个武功极高的人便是说的玄翼了,想必千乘他们早就知道了,而师兄也是知道的,所以才莫名把我困在这里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让我躲那玄翼吧。
我忙回了上卿府,却不是走的正门,而是从后门进去偷偷牵走了小白点,然后便朝清水峰赶去。
刚刚那几个人说玄翼去了幽阳山庄找我,那说明幽居阁他已经先去过了,在幽居阁没见到我才去了舅舅那里,既然在舅舅那里也没见到我,那他接下来便会去子墨的清水峰去找我了。
一路上马不停蹄,待我到了清水峰时却已传来了清脆的刀剑声。
那利剑声听的我身子一软,一个不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踉踉跄跄的顺着声音跑了过去。
我想着我会看见千乘、子墨还有莳羽和应钟他们将玄翼团团围住,然后像当时对付欧阳敖秋那般,寻出玄翼的弱处,然后将其攻落。可是映入我的第一眼却是千乘被一把剑刺中,被逼的连连后退。
千乘被刺中的那个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心脉处,师父当时也是被刺中了心脉,然后失血不止而死的。
我心中一紧,顾不得那么多忙护了上去,将正欲拔出的剑锋牢牢握住。
我狠狠盯着眼前人的眼睛,道:“我就是肖寻衣,你的玄青教是被我毁的,可千万别给找错人了。”
这一刻我终于知道,若是你有亲人,有疼你爱你的人,那么你的事便不会只是你的事了,你做错什么事他们也会跟着承担后果的。是我往日太天真无脑了,才总是让身边人会我担了这么多伤痛。
师父说我的喜欢是没有心的,是啊,我若是有心,又怎么会不懂为他们着想呢。
玄翼看着我恍惚了片刻,确认后恶狠狠的一笑,道:“可是让我见着你了,怎么不躲着了?千乘瑾书这些年对我教中弟子所做的事今天算是让他还了,你倒是比他还要心狠手辣,竟是全给杀光了。既然你来了,那便也一起还了吧。”
他话间被子墨钻了空子,挑断了他紧握着剑的手的手筋,逼得他舍弃了剑,这才没能把剑从千乘身上拔走。
子墨他们把玄翼从我们身边引了去,我忙将千乘扶到了墙边倚着。
看着脸色惨白的千乘,又想到师父那日的情形,便止不住落了泪。
他附上我握着剑锋的手,蹙了蹙眉头,道:“还不快松开,不疼么?”
我这才将手松开了些,忍了忍泪水说道:“疼,怎么能不疼,可是疼的不是手,是心。”
随着他越发没有血色的面容,身体也是越来越没了力气,明显能感觉到他怕我担心在强撑着。我扶他坐到了地上,他微微缓了口气,伴着轻浅笑意,似家常闲聊般,温柔道:“看你这满头大汗的,可是一路没停过来的?”
我抹去了汗,却是抹不去泪意,哽咽道:“我那天就不该走的。”
他脸色已是苍白如纸一般,呼吸都透着勉强之意,却还能如平日那般与我微微笑着:“看见你真好。”
他这番模样已同师父那天无异,让人有些害怕。
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做的那个梦,那个有关我那日酒后所作所为的梦,现在想来怕不只是个梦而已,而是我真实的记忆。
那天老神仙说千乘大劫将至,又说没得破,需看个人造化。不知千乘造化如何,我可否能把自己身上的好运渡给他一些么?
我往头上摸了摸,摸到了今天早上专门戴到头上的发簪,一把取下刺进了心间,与他威胁道:“你死我也死,你活我才活。你说过,即使为了我,你也会活很久很久的,可不能这么快就不作数了。”
我从未见千乘掉过泪,今天是头一次,他的泪晶莹透亮,照的人心里一阵伤痛。
他吃力的握着我的手,软语道:“你怎么能这么不懂珍惜自己。”
我吸了吸气,止不住的抽噎着:“我只是想让你也珍惜一下你自己。我不要你死,也不要你闭眼。你若闭一下眼,我这手中的簪子便会刺进去一分,你闭两下眼,我便会刺进去一寸。你死了,我便也跟着你一起死了。”
他呆呆的看了我许久,才无力的说道:“我不会死的,我只是有些困,睡一觉就没事了。你等着我,若是我醒不来,你再死也不晚。”
他这一副哄孩子的口吻如何能将我哄住,我抱着他已是悲痛不已,盈盈的落着泪:“我只求你不要离开我。你哄我这般离不开你,这般的依赖你,你怎么能敢独自离我而去。你说过要带我陪我行走江湖,吃遍大江南北的好吃的,你还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难道这些话都是你用来哄我的不成?”
“子砚……”他紧咳一声,反出一口血来,连遮掩的力气已无,泪水滑落,慢慢的闭了眼。
早些年我不识生离死别之痛,师父的死才让我知道了什么叫人死不能复生,什么叫人死万物皆空。
什么是再也见不到,什么才是思念不得相见,此时此刻我已深深懂得。
我知他这番睡去再难醒来,为了不去感受那生离死别之痛,倒不如随千乘去了,便什么伤痛都没有了。
我们定亲时我是与他许过生死诺言的,现在他死了,我也该兑现了。
我蹭了蹭他的脸,握住了心间的簪子,伴着身后几声呼唤又刺进了几分,便昏昏然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