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温笑着摸了摸海棠的脑袋,没再说什么。只是望向门外时,却惊异的发现,一片片鹅毛似的雪花,正飘飘荡荡的落向地面,落向空空荡荡的枝丫矮丛,一片萧瑟。
这场雪,酝酿了这许久,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此后的时光里,宋念温再也不似从前般只顾沉浸在书画之中,相反的,她日日清晨气得比许多宫人还要早上许多。醒来也不叫人,只是自顾自的穿戴整齐,然后收拾床铺,对镜梳妆。
连着好几日的清晨,海棠值夜醒来,都能望见已然收拾整齐的床铺,以及早已穿戴整齐,慢悠悠坐在镜前梳妆的宋念温,即便她下一日气得再早些,也往往会见到正在穿衣的宋念温回过头来对她温和一笑;“醒啦?”
海棠惊得说不出话,问宋念温,她也只是摆出一成不变的温和面容,浅浅淡淡的说一句:“也没有多早,只是醒了,便不想再睡了。”
纵使海棠这等平日里没心没肺惯了的人,想想也觉得太过反常。她将这件事说与惠菱听,惠菱本是不信,直到代替海棠值了一次夜后,也觉得事情可能没有她们想得这么简单。
看似太过正常,往往才是反常中的反常。
当初宋念温忽然出现在殿前的时候,她们就该意识到这一点的。只是从前宋念温还会哭一哭,将自己封闭起来,现如今却什么也不肯说,即便她们问了也是无济于事。
这期间于婧若也时常来探望,但每每问不完几句,宋念温便拉着她品鉴书画,如此反复,最终于婧若也是慨叹一声:“解铃还须系铃人啊。”便不再往来。
时光飘忽,一晃竟到了除夕夜,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这场大雪自从年前开始落下,便一直断断续续没有停过,直到除夕这天,宫廷内外竟积了半条腿厚。
从清晨至正午,乾盛宫内便开始源源不断收到各地呈上来的折子,撰写这些折子的官员不宜,但无一例外的,皆是向陈慕陈言此次天灾的严重性,并请求朝廷拨款救助。
陈慕本就看了一夜的折子,翻来覆去一夜未眠,天还未亮便又起身宣了几位重臣商议赈灾之事,忙的焦头烂额。
可偏偏还有些个不识相的,偏要触这个霉头。宋念温如常起了个大早,穿好司礼监前一日便送来的礼服,却只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就连珠翠也没缀几颗,便如此去了前厅用膳。
海棠犹豫了半晌,还是问了出口:“娘娘……今日可是除夕宫宴……”
宋念温夹了一著小菜放进碗里;“是啊,转眼就已经到了除夕了。”
“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想说……您今日的装扮,好看是好看,但是却是太过……”
宋念温望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太过什么?太过简单了?”
海棠讪讪的捣头。
宋念温笑了笑,抬手倒了杯茶举到唇边,可良久未饮下。
白雾袅袅间,海棠听见宋念温转而问起:“你今早可听见后宫中有什么新鲜事?”
她想了想,说道:“要说这新鲜事……奴婢听说前些日子得宠的清音娘子庄妃娘娘,今儿一大早被关进了冷宫!听说直到现在还在冷宫里弹着她那筝,盼望陛下能够回心转意呢!”
她说得起劲,宋念温却出声打断了她:“那你可知她是为何被废?”
海棠没有多想,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倒了出来:“奴婢听说好像是庄妃一大早带了些吃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去见了陛下,然后就听见陛下摔了好多东西,随后便命人将庄妃直接拖进了冷宫,关了起来。”
“还不明白吗?”
海棠愣愣的看着宋念温;“明白什么……”
随即又道:“奴婢愚钝……”
“你可知今年这场雪,足足下了一月有余,宫中倒是衣食无忧,一如往日,但在皇宫之外,却还有千千万万的穷苦百姓,这一场雪下来,当季颗粒无收、屋舍倒塌倒还是小事,毕竟农户家总有冬粮,房屋也可以重新修缮,但如此深厚的一场雪,要到几时才能融化殆尽?”
宋念温又道:“眼见着过了年,不久便要开春,若是这雪一直化不尽,势必会影响到来年的农耕,到时全国上下才是真正面临劫难。陛下也正是为此殚精竭虑,筹划全国上下的赈灾事宜,你说若是此时突然有个浓妆艳抹,满身珠宝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陛下会怎样?”
海棠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还是娘娘思虑周全……”
宋念温没再说什么,只顾着埋头继续一口一口地啜着手中的热茶。
话虽如此说,但宋念温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如此盛大的宴会,装扮一二其实也是无妨的,只是她没有兴致罢了。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如今即便装扮得再美丽,又能给谁欣赏呢?
午后,宋念温望着外面的雪似是小了些,便着海棠与惠菱与她一同打点除夕夜宴的事宜。
积雪如此,各宫的娘娘们要么干脆躲着不出门,要么就是坐在轿撵上命人抬着,总之是绝不肯脏了鞋袜的。
但如此一来,苦的还是那些抬轿撵的宫人。
海棠知她要出门,连忙去叫人准备轿撵,却被宋念温拦了下来,只说她自己走去便好。如此,海棠便知她是下定了决心,于是也不再劝,只是准备了一套新鞋袜备着,与惠菱一同跟在宋念温身后,绕小路往乐福宫的方向赶。
谁知刚行至半路,便有人从身后叫住了她。
“贵妃姐姐,真是难得一见啊。”
宋念温回头,兰妃正着一身玫红色衣裙站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宫人,一旁则是一乘轿撵。
宋念温上下将她打量一番,这兰妃倒也是个聪明的,今日倒也不同往常那般装扮妖艳,而是以鲜花代替了珠花,簪在青丝间,倒是别有一番美意。
只不过那张明艳的脸庞上,神采还是一如往常的傲慢。
宋念温眉眼弯弯,笑着看向兰妃,一言不发。
半晌,兰妃才极不情愿的低身一福:“见过贵妃娘娘。”
“妹妹多礼了。”
兰妃冷哼一声,念道:“不就是一个不受陛下待见的女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嚣张多久。”
这些话语浅浅淡淡飘进宋念温的耳朵,她也只是一笑,倒像是听人说了则笑话,不见一丝异样,接着迈步朝万福宫行进。
倒是海棠一路上一直抱怨,不见宋念温回应,她也只好讪讪地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