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家明没法和家里人解释,也好象拿不出太多的有理有据的道理去大声的反驳他们,他对他们说不明道不清。反正,他信蓉蓉!她不是那样的女孩!他了解她,她常把心里的话只对他一个人说。那一晚,她和他在小树林里干那事的时候,她不是还对他发誓,这辈子跟定他一个男人,也决不会做一件对不住他的事吗?!那一晚?蓉蓉真的给了他十九年来从没体会过的快乐。就是从那一夜起,他决意要象个大老爷们的样子,做些顶的起天、立的住地的事,让五里屯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看看。他也为有了蓉蓉这样一个经了世面、长了见识的女孩愿意和自己终老一生而感到无比骄傲。蓉蓉不停的写信给他,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再在那穷得叮铛作响的五里屯待下去了,也象个爷们一样到大上海来闯荡闯荡,再则,她和他也就能在“晚上出门眼都花了”的同一个城市里双伴双飞了。看了她一份份撩得他一夜夜不得安睡的来信,光那信里灼人的甜言蜜语就已让龚家明浮想联翩、心跳气短了。他要去、他要离开家、离开这个他穷怕了的五里屯,去上海、去那个自己梦里都在想象的大洋场,找自己梦里都在亲热的蓉蓉,何况,人家小女孩能做到的事,我个大老爷们更没理由做不到。
当龚家明和家里人一提起去上海的事,就象院子里的大口缸被砸了,家里再也没有太平日子了。养父骂、嫂子劝、脾气暴躁的大哥打他。龚家明没想到家里人对他的这一“闯上海认亲”的美好计划如此反对和动气,特别是还把这一举动完全怪罪到蓉蓉的头上。一家人简直就把蓉蓉骂了个狗血喷头。
龚家明下定决心,要让家里的人能拿正眼瞧他,让五里屯那些没有见识的人一个个都能把他放在眼里。在大哥狠狠的用他那又脏又臭的破布鞋扇了他二个嘴巴、在他爸脖子上扯着青筋口水飞溅的对他直嚷:“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个不孝的畜牲……”后,他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那扇自己十九年来早出晚归的破柴门。这时,他的旧背包里装着他为了能去大上海、为了能和他心上的人双伴双飞而积攒下的三百元大票。这三百元大票,可是他瞒着家里,偷偷上山,在小煤窑里背了几个月的煤才攒下的。
在小站上熬了一夜,才挤上了去大同的火车。他真的没想到,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就把他几个月来累死累活、挨骂受罚才攒下的辛苦钱花去了一大半。他更没想到,去上海的火车竟会如此的涌挤,那么多的人大包小袋的涌向上海,去到那个自己梦想的金矿里掏金。几十个小时的路程,又臭又脏的车箱,咽下口水看着贵的要十几元才能买下的盒饭车推过,龚家明硬是挺了过来。这有什么?比起家里下地干的农活、想起就要和夜夜梦见的心上人团圆,这一切的苦累对他都已不足挂齿了。
可现在……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怎样的路?找不到她、认不到自己在打上海滩上的有钱的爹,没有了钱、回不了家……
夜色越来越浓,一阵风起,车站前的广场上人渐散去。
龚家明突然有了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车站广场四周的霓虹灯照亮了夜色中的上海站不夜城,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海宛如一条条长龙。龚家明觉得很累,怀抱着背包席地而坐。他的面前,肯德基上校大叔的微笑一直不曾消失过。那边,小吃广场里弥散出来诱人食欲的香飘得很远很远。几个巡警走过,腰间悬挂着的长长的警棍一晃一晃的,夸张的炫耀着它的威严。
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吹过,龚家明打了个冷颤。风里似乎夹带着雨点,想驱赶广场上伫足的人群。
“小兄弟,住旅馆吗?”一个头发花白了的女人走过龚家明身边声音低低的问道。
望着眼前这个上了年纪还不辞辛苦出来兜揽生意的老女人,龚家明突然想起了远在大同乡下的养母。那个在那间清贫的老屋里住了大半辈子的养母。在家里的四口人中,只有养母是最疼他帮他。每每养父和大哥要揍他训斥他的时候,都是养母挺身而出的来护着他。虽然,这次养母没有帮他站出来说话,但,为了他和蓉蓉的事、为了他要闯上海的事,他的眼泪没有少流。
养母早衰的头发也象面前这个老女人一样花白了!
那个离家出走的夜晚,在他推开破柴门毅然决然地踏上上海认亲的路程时,竟没有和养母告一个别、道一声安。此刻,养母在干啥呢?还一如昨日的在油灯下为这个缝补衣裤、给那个浆洗被服?狠心的养父一定又会把气使劲地往养母身上撒,每次受了养父的气,养母总是在家不敢哭而偷偷的躲在小院里流泪,每次都是把眼睛哭得红红的又不敢被养父看出。在家里,养母是最艰辛克苦的。
那个家,龚家明最不能忘的就是头发花白、腰已微驼的养母。在家时常常做着一个梦,日后有一天发达有了钱,第一个要给养母象城里人那样配副眼镜,那样养母就不用在油灯下再吃力的半天还穿不上一根针线!
这刻,养母一定还没得安睡!
这刻,养母一定还想着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的他!
夜色向深,龚家明用手抹去了腮边忽流的几行泪,用力地把有点破旧了的背包抱在怀中,这是养母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用了好几天才为他缝制的。此刻,贴在胸膛,暖暖的。
几个巡警又回走过来,目露汹光。看着他们那身深色的警服,龚家明的心一阵阵的抽紧。
要是她在该多好!看到他应了她的话,真的走出了那个荒凉贫穷的五里屯,来到了“晚上出门眼都花了”的大上海,蓉蓉会高兴的跳起来的。可此时又到哪里去找她的踪影呢?就这一个广场龚家明已不知了方向,何况大的象海一样的城市呢?